赤瞳边吃着蜜饯，边盯着知月牵着的小孩，心中酸涩：笨猪的那只手本该是属于她的。
小男孩怕是走丢的，一身华服，模样白白净净，父母应是名门望族，却对知月不停喊阿娘阿娘。
知月有点不耐烦，停下来，瞪他一眼：“不是你给我好好看清楚，我怎么可能是你阿娘，我有那么老吗？”
小男孩吓得急忙躲到小瞳身后，然后探出一个脑袋，小声道：“……阿爹阿爹，阿娘还是这么凶。讨厌。”
知月无语，小瞳可比她凶多了，这下有好戏看了。小瞳，看你的了，给我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屁孩。
谁知，小瞳非但没生气，还从纸袋里掏出一块蜜饯给那小男孩，顺便还拍了拍她的头：“吃吧。”
小男孩很有礼貌道：“还是阿爹对我好。谢谢爹爹。”
知月：“……”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本想领着这个小男孩去到官府上的，忽然他感觉不舒服，一边揉眼睛，一边道：“……阿爹，我头疼。”
赤瞳见男孩脸色发白，道：“知月，孩子身体不舒服。”
知月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
很快，他们到了一家医馆门口。知月背着男孩进去看病，就在这时，有人突然过来拦在了面前。
赤瞳定睛一看，竟然是百鬼。但见百鬼对知月道：“等等知月，这孩子不能去看病，先将他交给我。”
话音未落，知月当即后退几步，警惕道：“你是谁？”
不等百鬼问怎么回事，赤瞳镇定自若道：“她失忆了。此事一言难尽。有什么事情先跟我说便是了。”
百鬼看了一眼知月，又看了一她，旋即一展折扇，扇了扇，道：“这孩子是我的一个亲戚的孩子。”
知月默然，心想，啊这……也是她认识的一个朋友？
却听赤瞳道：“你叫我们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百鬼呵呵笑了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心想没有知月果然不行，最后只好道：“因为我能治好他。你还不信我的话，你可以现在就进去试一试。只怕，刚坐下，他们就会把你们给轰出来。”
赤瞳道：“什么意思？”
百鬼笑着反问她道：“你觉得，那些人类看得见鬼吗？”
知月反应过来了，道：“你的意思是，这孩子是鬼？”
百鬼道：“正是。他原本出生贵族人家，因为一场祸乱而死。今日重阳节，我便想着带他出来祭祖，不想回来的路上走丢了，这才找到这儿来。”
赤瞳半信半疑。知月道：“别废话了，这孩子你能救？”
百鬼道：“当然了，我可是百鬼之首……”未等他把话说完，知月就过来，将孩子递给他：“给你。”
百鬼接过，微微一笑，袖子一挥，便将男孩收入袖中，对知月道：“他是鬼，出来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才会觉得不舒服。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知月道：“我信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他父母怎么死的？到底发生什么祸乱了，就连孩子都不放过。”
百鬼眼眸微垂，叹了口气，道：“只是陈年旧事罢了。毕竟每个太平盛世的背后，都有一个血淋淋的过往，所有人性的恶都在里面，除了一些活在过去的人，现在已经没人真正愿意去了解了。”
知月见他不想多说，便不勉强，道：“你好自为之哈。”
百鬼轻轻一笑，道：“知月，说句真心话，看见你现在这样，我觉得挺好，感觉这才是真实的你。不是说以前的你不好，而是觉得，现在的你很轻松，像是放下了很多事情，能玩得这么开心。”
知月笑眯眯道：“哈哈哈，这也有小瞳的一份功劳啦。”
赤瞳还是板着一张脸，冷清清的，道：“还有事吗？”
百鬼一拍折扇，道：“钱呢，老乌已经收到了，他让我来跟知月道声多谢。如此，你们也能和好如初了。我呢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你们可以走了。”
知月在前，低头若有所思，赤瞳在后，从百鬼身边过去时，却见百鬼侧脸，叫住她：“还有句话。”
“说。”
“对一个人来说，能够永远陪着她的，不是另一个人，而是一段回忆，一段令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记忆。她不喝酒，我猜原因，就是不想忘记。”
“……”
“海国有至宝海之心，可以恢复一个人丢失的所有记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让她一直无忧无虑。”
赤瞳斜目：“狐狸精也是这么说的。你们是串通好的？”
百鬼抽了抽嘴角，道：“怎么会，海之心的传说随便一个人都知道……我不是说你。我只是建议。”
赤瞳冷哼一声：“我们的事，就不需要别人操心了。”
到了下午，两人来到了翠微峰底下。翠微峰并非真山峰，而是京城内的一座由人工堆砌的小山。
峰顶还有座小巧亭子，名“揽月亭”，亭中设有石桌石凳，供人休憩。从翠微峰上望去，京城景色尽收眼底，尤其黄昏，霞光映照，美不胜收。
每当登高时，许多人都会选择翠微峰。故此地早已人满为患，又是一眼望不到头，黑压压一片。
赤瞳看了一眼，便已经要打退堂鼓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心想重阳，这山是一定要登吗？
也不知道知月哪里来的精力，二话不说就撸起了袖子，朗声道：“小瞳，跟在我后面，我给你开路！”
赤瞳叹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我看，算了吧。”
知月转头：“小瞳……”别啊，她们不是才第一天做情侣。过了今天，以后很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赤瞳侧目，不忍看她，过了半晌，知月就要上杀手锏的时候，小瞳又小声道：“别忘了，我们是妖。”
妖有法力，体质也比人类强不知多少倍，没必要在这人挤人。知月明白了，笑问：“想飞上去吗？”
赤瞳还未回复，对面之人就打了一个响指，下一秒，一柄雪白长剑出现，稳稳横在了她们脚边。
知月捏好了一个隐身的法诀，踩到剑上，旋即邀请小瞳：“既然小瞳不愿意走，那我们就飞上去。”
赤瞳震惊，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又不是真要飞上去，不是还有抄近路或是险路，只要不是什么悬崖峭壁，踩着石头一样飞檐走壁，一跃三丈。
也罢，既然她选择要飞上去，那也省去不少麻烦了。
只不过……她不由得问道：“不是失忆了么，这些法术还记得？”在还散楼时，也不见她用法术啊。
却见知月看向指间的戒指，也很奇怪：“小瞳这么说，我也奇怪，感觉这像是我的下意识的反应。”
“唔……”赤瞳没话说，来到知月身后，一脚踏在剑尾，思忖了一会儿，又伸出双手环上那纤腰。
刚触及时，小瞳眼前一亮，心想，这笨猪果然是该减肥了，这腰还是这么软软的，有点想要捏。
知月也没多想，开始准备起飞：“小瞳，抓紧我哈……”
赤瞳又“唔”了一声，将手臂收紧，下颌贴着对方的肩头，入鼻是淡淡的桃花香，令人心中一荡。
小小乃神剑，生有灵性，无需法术操控，只需知月下达指令，随之而动。许是，知月之前没怎么御剑飞行，剑身一动，她便左右摇晃，努力使自己平衡，赤瞳也差点被她扯下去，忍不住幽怨道：“你行不行啊？不行，我们就下来走吧。”
小小已然升到三丈有余，知月展开双臂，很快便找到了平衡点，笑眯眯道：“我好像找到窍门了！”
赤瞳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脚下，冷汗道：“那赶紧吧。”
知月对那剑命令道：“那个……剑阁下，可以飞了。”
赤瞳闻言，无语。就在这时，耳边生出风，脚下的风景也在迅速往后退，越来越快，越来越高。
可能是怕万一掉下去，她有点受不了，边本能地抓紧知月的衣裳，边轻声道：“你……你叫它慢点。”
知月道：“哦。那个剑阁下，我们能不能稍微慢点？”
小小果然慢了下来。知月道谢：“辛苦剑阁下了哈。”
赤瞳有点听不下去了，小声提醒她道：“它不叫剑阁下。这把剑有名字，只是你又忘了，它叫小小。”
知月：“呃……”
到了峰顶，知月拍了拍那把剑，以示安抚，小小用剑身蹭了蹭她的指尖，便自觉进入了戒指里。
然而，峰顶上面也有不少人，揽月亭里，有人在吟诗作赋，有人谈笑风生，总之，到处都是人。
“……”赤瞳撇嘴，心中十分郁闷。人类可真是烦人。
知月看着小瞳的表情，似也猜到了，打着哈哈道：“没关系的小瞳，我们可以找一个没人的地方。”
赤瞳眼神忽然躲闪，垂眸，嘟囔：“为什么要找没人的地方？笨猪……你是不是在想奇怪的事情？”
知月咦了一声，微微俯身，道：“不是小瞳想的吗？”
赤瞳看也不看她，忽然转身，便径自往一个方向而去，知月以为生气了，便想追上去跟她道歉。
还未开口，小瞳转过头来：“不是要找没人的地方吗？”
没人的地方没有，但这边有一个馄饨摊，就在一处大柳树底下，一个慈祥的老伯在那招待客人。
这会儿，知月又感到饿了，便牵着小瞳的手走到大树底下，问老妪要了两碗馄饨，找个空位坐下。
知月故意坐在小瞳旁边，两人坐一张凳子，有点紧凑。赤瞳耳根一红，幽怨道：“都是人。”
“有人怎么了，我们是妖，干嘛要怕人。”知月早就想这么说了，再不说，这一天的情侣可太亏了。
理是这个理。赤瞳老实地把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眨了眨眼，十分小声道：“这，这就是情侣吗？”
知月若有所思：“不清楚。我也只是按话本子里面来的。”
赤瞳蹙眉，局促道：“什么话本？”笨猪在说什么呢？
知月如实回答：“我房间里的话本子啊，我没事的时候就翻翻。还别说，我觉得，我们很像情侣呢。”
赤瞳也曾见识过，但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是有点不安，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微红着脸颊，侧目道：“那，我们还差什么没做？”
明知故问。知月笑了笑，趴在桌子上，侧脸望着小瞳红着的那张脸，软绵绵道：“小瞳干嘛脸红呀。”
赤瞳莫名紧张，支支吾吾道：“还不是……因为你。”
知月正欲说什么，老伯已经把两碗馄饨都端了上来。
道了声谢，知月眼睛一转，用汤勺盛了一个馄饨，递到小瞳嘴边，决定喂她吃：“来，我喂你吃。”
赤瞳知道，这也是情侣之间的事情，便不作拒绝。待小瞳吃完，知月就着汤勺里的汤一口喝了。
见到这一幕的赤瞳，顿时瞪大了眼睛，道：“变态！”
知月咂舌，道：“你见过我这么人畜无害的变态吗？”
嘁，长相是重点吗？！赤瞳拧眉道：“你别这样了。”
知月缓缓垂眸，悠悠地道：“小瞳具体指的是怎么样？”
赤瞳顿了顿，道：“果然，情侣……还是太过勉强了。”
闻言，知月怔了怔，不语，旋即叹了口气，才道：“说做情侣的是小瞳，现在说勉强也是小瞳。”
“我……”赤瞳咬了咬牙关，一时头脑变得特别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有什么又要失去了。
知月放下汤勺，就要起身，这时忽然一只手将她抓住，那是小瞳的手，她低着头，道：“还没完。”
知月笑了笑，重新坐下：“我又不走，我就是腿麻了……”
话没说完，却见赤瞳猛地转过身，头一仰，就将吻送了过来，准确无误地又将她的嘴给堵上了。
知月的头脑有一秒的延迟，反应过来时，她想小瞳真的好狡猾，说好的提示呢？每次都这么突然。
不过，这么突然的举动，反倒成了某种蓄谋已久的惊喜。也许小瞳还没有明白，什么是惊喜吧。
小瞳的吻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但足以让知月浑身酥麻，心不由己，想进一步又怕自己冒犯了。
很快，赤瞳就推开她，重新睁开眼，眼底带着湿润，好似哭过了，抹抹嘴，道：“你还想要么？”
知月吃了第一个糖葫芦，就想吃第二个，于是弯起眉眼，痴痴地望着小瞳，红唇微启：“还想要。”
赤瞳冷冰冰道：“不给了。”然后坐下，吃起了馄饨。
知月倒也没有得寸进尺，道：“哦。”一起坐下吃饭。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唇是有记忆的。
那种记忆，不是声音，不是画面，是一种奇妙感觉，无意识地刻在心里，冰雪消融，留下痕迹。
但冷静下来，再一想，知月感觉挺对不起小瞳的。
因为明明小瞳一点也不喜欢被别人强迫，看似很矜持，很克制。但她想要，又没什么好的办法。
她只好做一些事情，来刺激一下她。只是没想到，小瞳会这么痛苦。要不，晚上的事情就算了？
然而，与此同时，小瞳的心里，想的却与知月截然不同。她并未觉得被冒犯，或是反感这件事。
她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做。在知月起身的那一瞬间，她想起了主人，她以为知月也跟主人一样，所以，她才怕了，眼泪止不住就想要出来。
她想要，她可以给她。真要找出个理由，那就是，她尝到了被人需要的甜头，尝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新鲜感。
主人永远是她的主人，但知月不是。
之前吻她，或许是一时兴起，因为她太想要让知月折服，摧残她的那份骄傲与自信。
而这一次，是赤裸裸的挽留。
用对方需要的方式挽留对方，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本身就是一种爱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