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清月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男人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带着刚沐浴后的皂角清香,混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战场的铁锈味。这气息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搅得她心湖大乱。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头颅的重量,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温热的体温。这感觉陌生又亲密,让她从脊椎骨窜起一阵细密的麻意,直冲头顶,脸颊、耳朵尖都不可抑制地烫了起来。
“他……他要是现在做点什么……我该怎么办?”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少女隐秘的羞怯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小的期待。
她握着拳,指甲悄悄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刺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身体却违背意志地更加紧绷,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帐外只有巡逻士兵规律走过的脚步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伤兵压抑的呻吟。
预想中的“下一步”却迟迟没有发生。
耳边竟然传来沉闷的鼾声。
李长风靠着她,睡得沉静,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吕清月那颗悬在半空、七上八下的心,慢慢地、慢慢地沉了下来。
最初的紧张和隐秘期待,逐渐被一种空落落的失望取代。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无处安放。
“我……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她有些懊恼地自责。
可目光落在他沉睡的侧脸上,那点懊恼又迅速被另一种更柔软的情绪覆盖。
他是真的累了。
平日里那双总是含着戏谑、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紧闭着,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
就连睡着时,嘴角也不是完全放松的,微微抿着,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难题。
想起他在万军丛中浴血厮杀的模样,想起他调度法宝、分派任务时的果决威严,再想到他背负的身世和谋划……吕清月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泛起细密密的疼。
这个男人,把所有的算无遗策和杀伐果断都给了外界,把玩世不恭和插科打诨当作面具,唯独这份不设防的疲惫,或许只在极少数时刻,才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而她,阴差阳错地,成了见证这一刻的人。
失望悄然褪去,心疼漫上心头。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就这样靠着她,不知过了多久。
吕清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却奇异般地没有觉得难受。
帐内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织。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感,伴随着淡淡的酸楚,在她心中弥漫开来。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动作极尽轻柔地扶住他的肩膀,将他缓缓放平在简陋的行军床上。
他的身体温热而坚实,即使在睡梦中,手臂的肌肉线条依旧清晰。
吕清月的手触碰到他的胸膛,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力量。
她的指尖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心跳又漏了几拍。
拉过一旁叠放整齐的薄被,仔细为他盖好。
她的目光在他安静的睡颜上停留了片刻,烛光在他脸上跳跃,柔和了那些血污和凌厉,竟显出几分难得的乖顺。
“好好睡吧。”她在心里无声地说。
直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胳膊和肩膀,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帐外,夜凉如水,繁星满天。
清凉的夜风拂面而来,吹散了她脸上的燥热,却吹不散心头那一片混乱的、温软的涟漪。
她抬头望着浩瀚的星空,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情复杂难言。
有些空落,有些释然,有些心疼,还有些……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悄然滋长的东西。
……
洛水东岸。
中军帅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浓云。
曾经象征着荣耀与权势的蟠龙帅旗无力地垂在帐外,旗角沾染了泥泞和暗红色的血点。
帐内,二皇子唐玉澜背对着众人,站在巨大的行军地图前,身形僵硬。
他身上那套造价不菲的明光铠依旧闪亮,却掩不住从内里透出的颓败气息。
地图上,代表朝廷军的蓝色箭头虽然依旧被红色包围,却仿佛一根淬毒的尖刺,死死钉在滁州城的位置,刺得他眼睛生疼。
几名侥幸从战场上逃回的将领跪伏在地,甲胄破损,满脸血污与惊惶,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身上带着硝烟、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的阴冷气息。
“说!”唐玉澜的声音嘶哑,带着强压下的颤抖,打破了死寂,“再给本王说一遍!十万大军!十万!是怎么败的?!左翼,秦毅的铁骑呢?不是说一个冲锋就能踏平朝廷的防线吗?!”
跪在最前面的北路将领,声音带着哭腔和未散的恐惧:“殿……殿下!不是兄弟们不拼命!是……是朝廷军用了妖法!邪术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和惊悸:“那些刚倒下的尸体,不管是咱们的人还是他们的人,转眼就……就变成了僵尸!刀砍不死,断手断脚还能自己爬回来咬人!
密密麻麻,像潮水一样反冲过来!战马全惊了,阵型……阵型一下子就垮了!秦将军他……他拼死断后,现在……现在生死不知啊!”
“僵尸?招尸幡……”唐玉澜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听说过这种邪门法宝的传闻,却万万没想到会出现在正面战场上。
“右翼呢?!”他猛地转向南路将领,声音陡然拔高,“八大藩王的联军,人数是他们的数倍!就算挤也能把张明远挤死!”
南路的将领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致的恐怖:“殿下……鬼!有鬼啊!朝廷军放出来无数鬼魂士兵!末将……末将亲眼看见黄陂郡王麾下的副将,像是中了邪一样,狂笑着把自己的亲兵队长给捅穿了……队伍,一下子就炸了!”
“释魂袋……”唐玉澜的心沉了下去,又是这种操控阴魂的诡异法宝。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中路溃逃回来的将领身上,那将领甚至不敢与他对视,深深埋下头去。
“中路……中路有李长风!”那将领的声音带着绝望,“他……他召唤出一尊黑烟凝聚的怪物,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生生撕开了我们的中军!
他本人更是……更是如同杀神,御剑飞行,所向披靡!还有他身边那群女人,动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辣!我们……我们根本挡不住啊殿下!”
“李长风……李长风!!!”唐玉澜终于无法抑制,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帅案!笔墨纸砚、令旗兵符哗啦啦散落一地。
他英俊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和挫败而扭曲,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头被困住的受伤野兽。
“又是他!又是这个李长风!!!”他几乎是咆哮出声,声音在偌大的帅帐中回荡,震得烛火摇曳不定,“早在他初露头角时,本王就该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他!在京城,在朝堂,有多少次机会?!为什么!为什么让他活到现在,成了本王的心腹大患!!”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狠狠劈在旁边的支撑帐柱上,发出“铿”的一声巨响,木屑纷飞。
“招尸幡,释魂袋,黑煞图……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邪门法宝?!他身边怎么会聚集那么多甘心为他卖命的女人?!他李长风到底是谁?!!”
唐玉澜状若疯魔,剑锋一次次劈砍在柱子上,仿佛那柱子就是李长风的化身。
帐内众将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他们从未见过二皇子如此失态,如此狂怒。
这一战的惨败,不仅损兵折将,更严重打击了叛军的士气和唐玉澜的威信。
“殿下息怒!”谋士见状,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劝谏,“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战之失,在于我等未能料敌在先,被李长风奇诡手段所趁。当务之急,是稳住军心,重整旗鼓……”
“重整旗鼓?”唐玉澜猛地停下劈砍,喘着粗气,眼神阴鸷地扫过谋士和众将,“说得轻巧!十万大军士气已堕,粮草补给能支撑多久?对面有李长风那个怪物在,你们告诉本王,如何重整旗鼓?!”
他扔掉卷刃的佩剑,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更深的寒意:“本王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听郑公策的!就该在他羽翼未丰之时,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也要将他扼杀!”
他走到帐边,掀开帘幕,望向洛水西岸那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般匍匐的滁州城,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李长风的存在,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了他的霸业宏图之中。
这一次的惨败,让他清晰地认识到,不除掉这个人,他永远别想踏过洛水,更别提问鼎那九五至尊的宝座。
“传令下去!”唐玉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恢复了冰冷,“严密监视对岸动向,尤其是李长风的一举一动!收缩防线,加固营垒,没有本王命令,谁也不许擅自出战!”
“还有,”他最后补充道,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派人去联系……‘那边’的人,告诉他们,之前的条件,本王可以再考虑。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帮本王,先除掉李长风!”
“是!殿下!”众人齐声应道,心中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李长风……这个名字,如今已成了悬在所有叛军心头的一把利刃。
而他本人,此刻正在西岸的滁州城内,享受着胜利的欢呼,以及某些人复杂难言的心绪。
唐玉澜望着西岸的灯火,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李长风……你我之间,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