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连忙摆着小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程兰筠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不仅要让楼家夫妇为她所用,更要让他们明白,程少商,这个她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同样是他们需要敬畏和信服的存在。
其实理论很简单,对于她们这样站在巨人肩膀上,捧着答案的研究过程的人就更简单了。
楼犇和王延姬也并非不聪明,只是人一旦钻进牛角尖里,若是没有人的点拨或者帮助,是很难钻出来的。
就在这时,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楼兄!楼兄可在府上?听闻今日有贵客临门,袁某不请自来,还望海涵啊!”
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不羁的嗓音,由远及近。
程少商一听这声音,头皮都麻了。
袁善见!他怎么来了?!
那声音像一块石头,被扔进了平静的池塘。
程少商努了努嘴,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这人怎么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走哪儿都能黏上来?
楼犇和王延姬脸上的敬佩之色还未完全褪去,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砸得凝固在了脸上。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两个字:麻烦。
尤其是楼犇,他刚刚才对着一位小女娘行了长揖大礼,承认自己“十年书白读了”,转头“旧学问”的代表人物就杀了过来,这感觉,好比一个刚剪了头发的人,出门就撞上了前女友。
尴尬,且无处遁形。
书房的门没关。话音刚落,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袁善见来了。
他大概是一路跑来的,气息微喘,额角还渗着细密的汗珠。
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衣也起了些褶皱,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倒添了几分狼狈的人气。
他站在门口,努力地整理了一下自认为还算齐整的仪容,目光在书房内迅速扫了一圈。
当他的视线落在程兰筠身上时,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地挪开了。
然后,他又看到了程兰筠身边的程少商,他脚下的步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最后,他的目光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停靠点——主人楼犇。
“楼兄,”他拱了拱手,声音装得很是镇定自若,仿佛他不是不请自来,而是来收租的,“听闻今日侯府有贵客,袁某仰慕已久,特来拜会,未曾唐突吧?”
他嘴上说着“未曾唐突”,人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门槛。
楼犇的表情很精彩。
他先是有些僵硬,然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迎了上去:“原来是善见兄。何来唐突一说,快……快请进。”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朝程兰筠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很复杂:求助,解释,还有一点点“你看这真不关我事”的无辜。
“不必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这场充满了虚伪客套的社交仪式。
程兰筠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茶盏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没有起身,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给门口的袁善见一分,只是淡淡地对楼犇夫妇说道:“今日叨扰已久,我与嫋嫋也该回府了。”
她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把无形的刀,瞬间斩断了袁善见所有的后路。
他不是不请自来吗?好,那主人就要送客了。
他不是要拜会贵客吗?好,贵客要走了。
袁善见整个人都僵在了门口,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进退两难。
他那张俊秀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比上元节的走马灯还热闹。
他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或唇枪舌战,或不卑不亢地请教,唯独没想过,对方会直接无视他,用“送客”这种方式,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程少商在一旁看得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老祖宗这招太绝了,杀人不见血啊。
王延姬的反应比她丈夫快得多。
她立刻上前一步,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得体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挽留与歉意:“永嘉侯说笑了,您能来,是我夫妇的荣幸,怎会是叨扰。”
“只是……只是善见兄他……他或许是听闻了先生的‘新学’,一心向学,才会如此冒昧。”
她三言两语,既给袁善见找了个台阶,又巧妙地将“冒昧”的责任推到了袁善见“一心向学”上,同时还捧了程兰筠一句,暗示您看,您的学问魅力多大,连袁大才子都闻风而来。
滴水不漏,八面玲珑。
程兰筠闻言,这才终于抬起眼,第一次正眼看向门口那个尴尬得像座雕像的男人。
她的目光平静而疏离,像是在打量一件没什么特别的器物。
“哦?”她轻轻挑了一下眉,“袁公子也是来‘拉铜丝’的?”
“噗——”
程少商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
楼犇的嘴角剧烈地抽搐着,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
唯有王延姬,还能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袁善见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直冲头顶。
他这辈子,大概都没这么丢脸过。
上元灯会那记窝心脚的耻辱还没消散,今天又被一句“拉铜丝”公开处刑。
他感觉自己不是什么白鹿山才子,而是一个被反复鞭尸的可怜虫。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了转身就跑的冲动。
他知道,今天要是就这么走了,那他这辈子,在这位永嘉侯面前,就真的再也抬不起头了。
他迈进了门槛,站直了身体,对着程兰筠,郑重其事地躬身一礼,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非也。”
“袁某今日前来,不为‘拉铜丝’,也非为‘割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