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聂岑戊走进来后，面色不善地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丫鬟’，觉得有点儿眼生，遂又杵着拐杖质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呀？”
“爹，没说什么，我刚才只是……”聂臻明想编个谎话糊弄过去，怎奈老爷子心里明镜似的，不吃这一套。
“我没问你！”
聂岑戊老气横秋地说道：“你把刚才的话再给我重复一边！”
聂臻明急忙向她使眼色，想要开口解围，老爷子却完全不给机会，直接背过身子去了。
林惠韵很镇定，可能只把聂岑戊当成老清狗了，这一老一小凑一对儿，对她而言却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便按照其吩咐将话重说了一遍。
“洋人图我江山社稷，我们要革除满清，复兴中华！”说的语气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吓得聂臻明脸色惨白，心呼‘完蛋啦’……
聂岑戊没有立刻发怒，而是显得很冷静，白胡须微微抖动，目光看向窗外天空，淡淡问道：“臻明，这话可是你教的？”
“啊？”
聂臻明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看了眼气定神闲的林惠韵，撑着苦瓜脸说道：“是……”
“嗯？”
见老头儿转身瞪眼看过来，一副要发飙的架势，他连忙又说道：“其实后面还有话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啦。”
林惠韵接话道：“没错，少爷还教我说满清朝廷草菅人命，闭关锁国，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残害忠良，欺压百姓，至使洋人势力做大……”
姑奶奶，您别再说啦！
聂臻明吓得惊骇不已，真想把她的嘴捂住，真是服了，我特么什么时候教过你说这些？
“爹，开玩笑的……”
聂岑戊抬了抬手，淡淡的道：“说下去。”
聂臻明无助地看向林惠韵，心说：我的姑奶奶，求你别再说了，我爹真的会打死我的啊！
林惠韵看到了他的暗示，或者可以说是哀求，但心中的信仰促使她不仅要说，还想在这个老清狗面前大说特说。
于是乎……
“朝廷不仅量物送地，更是把财权、铁路和民权拱手相让与洋人，大小事务皆看其脸色好坏，清政府已然成了洋人走狗。”
“住口！”聂岑戊愤怒转身看向她，看到的却是坚如磐石般的眼神，致其威势没有掀起半点浪花。
林惠韵站起身继续说道：“俺也曾，洒了几点国民泪……”
“俺也曾，受了几日文明气……”
“俺也曾，拔了一段杀人机……”
聂岑戊微眯起眼睛缓缓说道：“猛回头？”
林惠韵一步步走向门口，仰头看向天空，那儿有一片蔚蓝，就如同当年的旧学堂一样纯澈。
“我中华，原是个，有名大国……”
“论方里，四千万，五洲无比……”
“我中华，想复兴，到说造反……”
……
……
“或排外，或革命，舍死做去……
“孙而子，子而孙，永远不忘……”
……
……
“改条约，复政权、完全独立……”
“雪仇耻，驱外族，复我冠裳……”
聂岑戊从开篇听到结尾，听得是老泪纵横，气血喷涌，没曾想老爷子竟能把‘猛回头’三个字说出来，并为之触及心灵。
林惠韵转身看向这位老人，同样红润着眼眶念出最后两句话：“到那时，齐叫道，中华万岁……才是我，大国民，气吐眉扬……”
“小女子，无好言，无以奉劝……愿聂公，莫沉沦，猛省回头……”
“你是……”
聂岑戊游移不定地指着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感觉眼前这小小女子的背后有一片比天大的力量，压得他不禁连连后退，以至昏厥倒下。
“爹！你怎么了爹！”聂臻明眼疾手快一把从后面扶住，并对林惠韵怒声道：“还不快叫医生！”
“我这就去……”林惠韵慌张地点头说道，便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天黑后。
聂臻明在老爹床边小心伺候，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这才和医生一并走出来。
“聂先生，您父亲的血压值偏高，这几天最好不要让他的情绪过于激动。”
“多谢了，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聂臻明掏出一张银票塞进对方兜里。
这是一名法租界医生，名叫贝尔纳，相比于金钱的诱惑，他更喜欢实验室里的新鲜尸体。
“聂先生出手还是跟以前一样大方啊，呵呵。”贝尔纳满意地说道，然后叮嘱几句便走了。
林惠韵饱含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啊，我一时没忍住就……”
聂臻明无奈摇了摇头，没办法人是他留下来的，就要承受这样的后果。
革命党……
“哎，我聂臻明还是对你们敬而远之吧，一个个干的都是要命勾当，都是大侠，而我呢？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而已。”
聂臻明点燃烟斗，倚靠在门边朝地面看去，随口发着牢骚。
林惠韵来到他跟前再次道歉，鞠躬道：“真的对不住，是我唐突了，害的你爹这样。”
“告辞！”
进来的小翠与之擦肩而过，看到了那一抹黯然，转而问道：“少爷，你们……”
聂臻明深吸一大口，转身走回房间，坐在老爷子旁边的沙发上，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承认我心动了，但我陪她玩不起！”
小翠给老爷子额头换了个毛巾，转身问道：“她要走吗？”
聂臻明点了点头，压低了帽檐，眼神失落盯着地面，在爱情与家族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小清狗！”
“听着，叫我清狗可以，完全没问题，但请把‘小’字去掉，谢谢！”
“小清狗！”
聂臻明想起之前的事，不自觉地微微一笑，轻叹道：“江湖路远，莫非相忘，何来相遇？”
突然，他抬起头说道：“小翠姐姐，麻烦你去跟她说一声，已经很晚了，要走的话等明天也不迟，我就不送了。”
“少爷……”小翠还是头回看见少爷这样，一时间有些心疼。
聂臻明挥了挥手说道：“快去吧，不然人真的走了。”
“嗯，少爷的话我一定带到！”小翠应了一声，迈着碎步追出去了。
聂臻明看了眼门口，眼前仿佛还能看见她的身影，又把头转回来落在老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