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
医生继续下医嘱：“六个小时之内不能喝水更不能吃东西。六个小时以后可以喝水。一次不要喝太多。排气以后才能吃东西，一开始也要吃点清淡好消化的。懂了吗？”
“懂了。什么是排气？”
医生：“……你不是懂了吗？排气就是放屁。”
已经醒了但是十分虚弱昏昏欲睡迷迷瞪瞪的王秀芹脸色都变得红润了一点。
许新民又问道：“那万一她放屁我没听见，她自己睡着了也不知道呢？我怎么确定她是放了还是没放啊？”
医生表示：“这你不用担心。这种放屁不是平时的放屁，为什么叫排气呢，就是因为真的是在排气，声音很大的。不存在你听不到本人也注意不到的情况。会嘣嘣响。”
许新民：“……”
医生看了看他，又说道：“不懂你就问他。”
她指了指在病房门口站着的许新安，她对这人有点印象，刚才在手术室观察的间隙她想起来了，他媳妇生两个孩子都是在县医院剖的，对剖腹产的产后护理应该了解。
许新安一看医生指他，张嘴就来了一句：“我已经忘了。”
明明出生都是两年半以前的事了，他哪儿能记得那么清楚啊，万一给人家指挥错了，出了错算谁的？
医生：“……”
她只好跟许新民说：“那你自己记着点吧。有不清楚的就问护士。”
“哎。”
叮嘱完，医生和护士都回了值班室，让他们有事就去叫人。
许新安一看这儿没他事了，就说道：“那我们先回去？要通知你丈母娘那边，让他们来看看吗？有别的需要的吗？要的话我明天再过来一趟，给你送过来。”
许新民犹豫不决，他爹妈过不来，家里没人能过来，也只能把丈母娘叫来，那丈母娘肯定会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哪有脸说啊？
“嫂子生的时候是你一个人在这儿照顾吧，能顾得过来吗？”
“我当时能顾得过来。你就多注意点动静，别睡死了，有事赶紧喊医生。医院里有食堂，等她能吃了，你从那儿给她打饭就行，外面国营饭店离这儿也不远，她要是不爱吃医院的饭，你就去那儿给她买。国营饭店的汆丸子汤和肉丝面都做的不错，你嫂子那时候爱吃这两样。”
许新民想了想，说道：“那就别叫人了，我自己在这儿陪着吧。你们先回去吧。谢谢哥，还有新建、三妮，谢了。”
许新建说：“咱一家子兄弟，说这些干啥。那我们先回去了。你要是有急事，就用外面的公用电话往大队打电话，大队会给你叫人的。”
“哎。”
☆
回去的路上，许新安三人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许三妮说：“一定是二大娘倒的水，这死老婆子真的太懒了，多走几步倒在阳沟子里又怎么了？能累死她吗？这会二嫂都出事了，她又缩回王八盖子里去了。真不是个东西。”
南辛庄的农家小院，都有一条排水沟，贴着正对大门的迎门墙开始挖，一直通到大门外，又叫阳沟。大家会把洗衣服、洗脸的水都倒在阳沟里，顺着沟一直流到外面，慢慢蒸发。
许新建说道：“也别光说她，二大爷也不是个好的。都已经出事了，他屋门一关跟没事人一样。还有新忠两口子，那可是亲大哥亲大嫂，都关在屋里装死。玉华还知道催我快出来瞧瞧呢！”
许新安说：“新民两口子这个年得在医院里过了。”
许三妮问道：“二嫂这胎在医院里生，她还能生老三吗？”
许新安说：“这得看他们两口子怎么想了。”
许三妮说：“我听说医院里直接给上环。”
许新建说她：“你一个大姑娘哪儿听这些乱七八糟的。”
许三妮不服气，“怎么啦？大喇叭天天喊全村妇女去查体，不就是想及时发现有没有人怀孕，不符合条件的发现一个流一个吗？”
许新建：“……”
许新安说：“其实也不算太强制，她要真的还想生，那也有办法。这就跟超生交罚款似的，你提前交了罚款，就能生。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大嫂怎么不生了？”
“你大嫂都开两回刀了！年龄也偏大，再生她身体就受不了。”
许三妮不说话了，在农村，没有谁家不想生儿子的，大嫂就生了两个女儿，大哥两口子心里应该也是遗憾的。
许新建问：“是不是得在医院住七八天啊？”
“不一定，看他们怎么想。三天就能出院，到第七天再回来拆线就行。你大嫂那时候是直接住到拆完线，又多住了一天才回去的，就不用再跑第二回了，这样身体也能修养的比较好。”
许三妮说：“二嫂这还是突发情况，受这么大罪，还是多住几天吧。”
☆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许新安也没折腾，直接把拖拉机停在了大门口。然后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里面没动静，他又稍微重了一点敲了两下。
许三妮在那儿咣咣凿门，还提醒许新安：“哥，你敲大点声。”
许新安：“不行，别把孩子吵醒了，她们半夜醒了会闹。你嫂子睡不沉，能听见。”
许三妮不信邪，对着自己家门咣咣又是两下，里面传来了许勇的哭声。
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许新安：“我说什么来着？”
许三妮：“……”
许新安这边，邓念英已经醒了，她赶紧披衣下床，跑出来开了门又赶紧跑回了去。
大冬天的夜里，真的太冷了。
邓念英火速钻进被窝，才问脱了外套正在洗手的许新安：“怎么样，没事吧？”
“我回来的时候没什么事。”
“开刀了？生了个妮儿还是小啊？”
“妮儿。”
“大人孩子都挺好吧？”
“挺好。”
“那就好。”
“送的及时，不幸中的万幸。”
“快点睡吧，你车停回去了吗？”
“没有，门口停着呢。我今天答应了聪聪明天带她去逛百货大楼，她要买件外套。”
“她要求还挺多。”
“她看上张淼那件了，想买个一样的。”
“张淼那衣服挺贵吧？”
“一件衣服，能贵到哪儿去？”
“就给她一人买，别给明明买了。买了就坏，太可惜了。等聪聪穿小了再给她穿，反正聪聪的衣服坏不了。”
“明天再说，快点睡觉吧。”
明明要是不要，他就不买，孩子要是非要不可，那也得给买一件。大过年的，没必要为了一件衣服招孩子不高兴。
☆
第二天早上，周围邻居都在打听，昨天夜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张勤说：“我昨天听到点动静，本来想出来看看，后来听见新安出来了，我就没再出来，怕帮不上忙，反倒添乱。”
邓念英说：“秀芹要生了，在家里生不了，聪聪爸开车把他们送县医院去了。”
“我说这车怎么在门口停着呢。生了吗？”
“生了。”
“妮儿还是小啊？”
“妮儿。”
“秀芹挺好的吧？”
“聪聪爸说没事，我也没跟过去，具体我也不知道。”
“那边有人伺候吗？”
邓念英瘪了瘪嘴，“新民在那儿呢。没别人了。”
张勤也跟着瘪嘴。
邓念英生许聪聪的时候也是难产，找了大队的拖拉机给送过去的，当时李云锦和许新安都跟过去了，俩人都在那儿陪了全程。
第二次生是有经验了，而且是提前住过去的，不是什么紧急情况，再加上李云锦要带许聪聪，所以才没跟过去。这是可以理解的。
秀芹这是啥情况啊？公公婆婆都不跟过去，像话吗？
在家里生你不能进产房，去医院你就在走廊里等着也不行吗？
说到底就是不做人。
张勤说：“我一会去看看她。”
“我也去。一会聪聪爸还进一趟城，咱们跟车过去就行。”
正聊着呢，许三妮也出来了，听见她们聊天，赶紧加入了进来，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张勤说：“那不是连尿戒子也没带？”
许三妮说：“可不是，啥也没带。”
邓念英说：“之前明明用的尿戒子我还留着呢，但是用之前得洗洗晒晒，这会也来不及啊。”
许三妮说：“我问问我嫂子，我们之前洗了几块备着呢。先拿给秀芹嫂子用。明明之前用的给我吧，回来我就洗了晒了，不耽误事。”
“你先问问你嫂子，她同意了再说。”
许三妮扭头就回了家，跟王玉华一说，王玉华立马就答应了，她离预产期还有小一个月，现在洗也来得及。
许三妮出来问：“大哥啥时候走？”
“且等呢。得等聪聪起来，吃了早饭，还得让她消消食，然后再出发。走的时候叫你们。”
三个人商量好就各自回家了。
许聪聪一睁眼，支棱着胳膊让李云锦帮她穿衣服，又问她：“爸爸呢？我们今天去城里。”
“你爸爸记着呢。车都开到家门口了。你除了买衣服还买什么呀？”
“我看看。”
李云锦给她穿完，顺手把许明明也薅了起来，“你爸妈带你姐姐去县里，你去不去？”
“去。”
“你姐姐想买外套，你要不要？”
“要。”
“不买行吗？”
“行。”
李云锦笑眯眯的夸道：“真乖。”
老二和老大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换了聪聪，肯定是“不行”。
等到一家人吃了饭，又过了二十多分钟，许新安把拖拉机后斗收拾了一下，铺上草帘子，又铺上棉垫子，让许聪聪和许明明坐在上面，又用被子把她们裹好，给她们戴上棉帽子，又包上头巾，外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许聪聪和许明明裹着被子在车上打滚玩。
许新安说：“坐好，别闹。还有别人呢。”
许聪聪问：“谁啊？”
“你奶奶，你妈妈，还有老老奶奶，你三妮姑。”
“这么多！”
她凑到许新安跟前，小声叨叨：“坐车收钱吗？”
许新安也小声叨叨：“不收。这次主要是带你去买东西，人家都是顺手的。不是专门去送人家。”
许聪聪眼珠一转，逻辑就理顺了，她说道：“送她们，捎上我。”
许新安说她：“别往钱眼里钻。不是你老老奶奶给你吃肉的时候了。”
许聪聪想了想，放弃了让老老奶奶和三妮姑交钱上车的想法。
许三妮带了一大包尿戒子，还拿了个暖水壶，她得把小卖铺大姐那个还给人家。
李云锦带了包红糖，邓念英和张勤都拿了5块钱，打算直接把钱给许新民，让他给王秀芹买点好吃的。
她们这会带什么都不合适。毕竟是医院，干什么都不方便。
许聪聪和许明明穿得多，裹得厚，又被邓念英和李云锦一人一个搂在怀里，张勤和许三妮也很有挡风意识。天气虽然很冷，许聪聪和许明明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到县城的时候，她们俩小手都还是热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