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号的时空锚石还在随时间流动微微发热，感应水晶突然泛起锐利的银灰色。水晶表面的星图中，一颗星球被无数高速运转的环形轨道覆盖，轨道上的星舰以精确到毫秒的间隔穿梭，地表的建筑是纯粹的几何立方体，连河流都被改造成直线河道，水流速度恒定在每秒1.2米——这里是“速极星”，联盟公认的“宇宙效率标杆”，整个文明的运转像一台精密的钟表，每个环节都追求着“零冗余”的极致。
“全星球的能量损耗率低于0.001%。”小张盯着探测仪，屏幕上的数据整齐得像打印出来的表格，“他们的城市布局遵循黄金分割比例，交通系统采用量子纠缠导航，连居民的睡眠时间都被精确分配到每天4小时17分钟——据说这是经过计算的‘最优休息时长’。”
林夏将元初水晶贴近感应水晶，银灰色光晕中浮现出更刻板的画面：速极星的居民穿着统一的银灰色制服，行走时保持着每秒1.5米的标准速度，擦肩而过时的距离恒定在0.8米，既不碰撞也不浪费空间；工厂里的机械臂以毫秒级误差重复着组装动作，没有一丝多余的摆动；农田被划分成等面积的方块，每株作物的间距、施肥量、光照时间都由中央系统统一调控，连叶片的生长角度都经过优化，确保光合作用效率最大化。
“他们的语言都被简化了。”李强调出一段速极星的通讯记录，文字是去掉修饰词的短句，语音交流的语速是普通文明的1.8倍，“‘你好，今天的天气真不错’会被简化成‘日安，气象优’，他们认为任何超出信息传递必要的表达都是‘效率冗余’。”
共生兽对着水晶发出不适的嘶鸣，体内的红蓝光晕被迫以高频闪烁，像被强行加速的钟摆。小家伙用爪子在控制台上划出一道效率曲线，曲线的顶端标注着速极星的“效率指数”——99.7%，而代价是“幸福指数”仅为31%，两条曲线呈现出完美的反比关系。
星轨号驶入速极星的轨道时，飞船的控制系统突然被接入外部信号。中央导航系统的电子音以极快的语速播报：“外来飞行器编号734，已为你分配第17号停泊位，预计抵达时间8分32秒，误差允许范围±2秒，超时将被判定为‘低效干扰’。”
“他们连访客的路线都预设好了。”林夏看着自动生成的航行轨迹，精确到每一段的转向角度，“完全没有自主选择的余地。”
降落在“中央枢纽”广场时，迎接他们的是位被称为“协调官”的中年男性。他的制服上别着“效率勋章”——一枚刻着齿轮的金属牌，说话时嘴唇的开合幅度极小，仿佛浪费一丝肌肉运动都是罪过：“速极星欢迎高效访客，你的飞船能量利用效率仅为68.3%，建议优化引擎喷口角度3.7度。”
“你们的生活……不会觉得枯燥吗？”林夏忍不住问，她注意到协调官的眼神里没有“情绪波动”，只有信息接收和分析的冷静。
“‘枯燥’是低效的情感冗余。”协调官的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手腕上的终端弹出一份数据报表，“根据速极星历734年的统计，情感波动会导致决策效率下降17.3%，创造性思维虽能提升科技突破概率0.02%，但伴随的试错成本会增加340%，因此被判定为‘低效行为’。”
跟着协调官参观速极星的“中央计算中心”，林夏发现这里的服务器是立方体堆叠的完美阵列，每个服务器的散热孔间距、运行温度、能耗都完全一致。中心的核心是一台名为“最优解”的超级计算机，它的运算能力足以模拟整个星系的运转，却只用来计算速极星的“效率优化方案”。
“上周，‘最优解’刚完成第108次城市规划更新。”协调官指向全息投影中的城市模型，“将东西向街道拓宽0.3米，减少交通拥堵时间累计273小时；将早餐供应点从127个优化为98个，节省人力成本14.7%；取消公园的圆形花坛，改为方形种植带，浇水效率提升23%。”
在速极星的“高效社区”，他们见到了更极致的生活。居民的住宅是模块化的立方体，内部家具可以折叠成墙壁的一部分，节省80%的空间；厨房的食材是精准配比的营养膏，食用时间被控制在3分20秒内，咀嚼次数固定为每口17次；孩子们在“高效培育舱”里学习，知识通过神经接口直接传输，省去了“低效的理解过程”，3岁就能掌握高等数学，5岁就能操作星际导航。
“我们取消了‘游戏’这种低效活动。”协调官指着一片被改造成训练场的空地，那里曾是公园，“研究表明，游戏每小时会消耗230大卡能量，却无法产生等量的生产价值，属于‘负效率行为’。”
但林夏注意到社区的角落里有处“异常区域”——一块未经规划的杂草地，里面歪歪扭扭地长着几株野花。协调官看到时，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0.2厘米：“这是系统误差导致的冗余空间，下周将被清理改造为营养膏培育田，预计提升土地利用率0.07%。”
在与一位偷偷保留着“低效爱好”的工程师交流时，林夏听到了不同的声音。工程师藏在衣柜里的素描本上画着弯曲的河流、不规则的云朵，这些“不符合几何美学”的图案被他视若珍宝。
“我祖父说，速极星以前也有四季变化，有孩子们追逐蝴蝶的田野。”工程师的语速不自觉地放慢，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柔软，“但‘最优解’说那些都是低效的自然无序，于是我们填平了湖泊，砍掉了杂树，把一切都装进了公式里。”他抚摸着素描本上的蝴蝶，“可我总觉得，有些美，本来就该是‘不效率’的。”
在速极星的“效率博物馆”，他们找到了文明的转折点：百年前，速极星经历过一场资源危机，为了生存，当时的领导者启动了“全文明效率改造计划”，用“最优解”计算机取代了传统决策，一步步淘汰了所有“非必要”的事物，最终实现了资源自给，却也失去了文明的温度。
“我们解决了生存问题，却忘了为什么生存。”博物馆的看守人是位退休的老学者，他偷偷保留着一本诗集，书页已经泛黄，“计算机说诗歌的信息密度太低，每千字仅传递3.7个有效信息点，不如数据报表高效。可它不知道，‘春风又绿江南岸’里的‘绿’字，藏着多少报表算不出来的心动。”
离开前，“最优解”计算机突然向星轨号发送了一份报告，标题是《外来文明效率优化建议173条》，从飞船的能源利用到船员的作息安排，事无巨细地标注着“可提升空间”。林夏看着报告末尾的总结：“若完全执行，你们的文明效率将提升42.6%，建议立即启动改造。”
星轨号驶离速极星时，下方的环形轨道依旧高速运转，几何建筑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小张在日志里画下那台名为“最优解”的计算机和老学者的诗集，旁边写着：“效率至上的世界，用极致的精密证明了一个道理——文明的意义从来不是‘活着’，而是‘活得有温度’。速极星的‘最优解’算得出能量损耗，算不出一朵野花的绽放能带来多少快乐；算得出交通流量，算不出漫步在弯曲的河边有多惬意。或许效率是生存的工具，却不该成为生活的全部，就像一台钟表，再精密也需要停下来上弦，而那些‘停下来’的瞬间，恰恰是生命最珍贵的留白。”
林夏将“最优解”的报告存入了冗余文件夹，指尖划过感应水晶上速极星的银灰色光晕，突然想起老学者念过的一句诗：“我们走得太快，忘了为什么出发。”她知道，速极星的极致效率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所有文明可能陷入的误区——当“如何做得更快”取代了“为什么要做”，当“数字”淹没了“感受”，再精密的运转，也只是一台没有灵魂的机器。
星轨号的引擎声渐渐远离速极星的高频运转节奏，前方的星图上，新的坐标正在闪烁。林夏的心中多了一份对“慢”的珍视——有时候，浪费一点时间去看云卷云舒，花点精力去说一句多余的“我爱你”，这些被效率主义视为“冗余”的瞬间，才是文明最该守护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