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陷落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迅速炸响在华夏大地的上空,其引发的震荡远超一场寻常的边境战事。
楚国,郢都。
王宫深处,传来器物碎裂与楚王熊恽野兽般的咆哮。
“申城!寡人的申城!舅父!”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郢都的贵族阶层中蔓延。
申城之坚固,人所共知,竟在数日之内被汉军以雷霆之势攻破?
那汉军的兵锋,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
郢都还能守住吗?
此前与汉国暗通款曲的封君们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而原本忠于楚王的封君则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通往郢都道路上的使者骤然增多,但带来的更多是试探和讨价还价,而非勤王的兵马粮草。
大司马屈弓面对如此危局,虽竭力稳定局势,调兵遣将试图构建新的防线,但那种根植于内部的裂痕与恐慌,已非单纯的军事部署所能弥补。
北方,中原诸侯,无不悚然。
宋国商丘、郑国新郑、陈国宛丘: 这些身处中原腹地,曾长期受楚国北进压力的诸侯国,国君们紧急召集重臣。
他们既为楚国的受挫而隐隐感到一丝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
汉国展现出的强大军力,尤其是那种能轰破申城铜门石墙的“神器”,让他们心惊胆战。
汉国的崛起,是否会成为比楚国更可怕的威胁?
三国之间使者往来频繁,商讨的重点从如何应对楚国,悄然转向如何在这汉楚争霸的新格局中自保,甚至能否联合自保。
齐国临淄: 齐王与谋臣们的会议充满了凝重。
齐国向来以东方大国,葵丘盟主自居,与楚、秦、晋并立。
如今南方突然冒出一个能正面击垮楚国精锐、攻城略地如探囊取物的汉国,彻底打破了原有的力量平衡。
齐王既担心汉国未来可能东进,威胁齐国利益,又暗自盘算,是否能在汉楚争斗中攫取些好处,例如加强与汉国的商贸,或者趁机向楚国施压,收回某些边境城邑。
晋国新田、秦国雍城: 作为与汉国(前身为巴蜀)地理上更为接近的两大强国,秦王的震惊程度尤甚。
他们一直将楚国视为南方的主要对手和缓冲,如今这个缓冲正在被汉国迅速吞噬。
秦国的西陲南疆与汉国接壤,晋国则需警惕汉国势力通过上庸、申地渗透中原。
晋、秦两国朝会上,争论异常激烈。一派主张应立即加强对汉国的戒备,甚至考虑联合楚国对其施压;另一派则认为应趁机与汉国交好,瓜分楚国留下的权力真空,尤其是对楚国在汉水上游、巴山一带的残余势力范围。
战争的阴云,似乎正从中原的天空,向更广阔的地域扩散。
就在天下诸侯为申地陷落而心神不宁之际,汉国方面并未停下脚步。
驻守上庸的汉国大将邓麋,本就是一位经验丰富、善于捕捉战机的善战之将。
他敏锐地意识到,随着申地易主,位于上庸以东、申地以北、汉江支流(如丹水、均水)环绕的一片楚国领地,瞬间成为了一块孤悬在外的“飞地”。这片区域原本是楚国连接申地与北部边疆的重要通道,如今后勤断绝,守军士气必然低落。
“战机已至!”邓麋在军府中猛地一拍地图,眼中精光四射,“决不能给楚人喘息之机,集结兵力!”
他毫不犹豫,尽起上庸守军之精锐(约万人),同时征调部分归附的当地部族武装,迅速东进。
大军快速渡过汉江支流,如同猛虎下山,直扑那片已成惊弓之鸟的楚国飞地。
这片飞地的楚军守将,原本还指望郢都能派来援军或下达新的指令,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如狼似虎的汉军。
内部有司马伦散播的谣言动摇军心,外部有申城陷落的恐怖消息打击士气,加上身处绝境的恐慌,楚军的抵抗意志薄弱到了极点。
邓麋用兵老辣,分兵数路,一面虚张声势,佯攻主要城邑,一面派遣精锐穿插迂回,切断各据点之间的联系。
许多小型戍堡和营寨的楚军,几乎是一触即溃,甚至望风而降。
偶有试图凭借险要抵抗的,也在汉军凌厉的攻势下迅速被拔除。
邓麋的东进,如同利刃切奶油,迅速蚕食着这片战略要地。
此举不仅极大地拓展了汉国在汉水流域的实际控制区,将上庸与申地更紧密地连接起来,更重要的是,它彻底打乱了楚国在汉水以北的防御体系,兵锋直指楚国腹地的另一重镇——丹阳(楚国早期都城之一,此时仍具重要战略意义)。
消息传回郢都,楚王熊恽几乎晕厥。
申城失守的打击尚未平复,北部飞地又告急,汉军这是要将他楚国的北境防线连根拔起!
他对着大司马屈弓和一众大臣咆哮,却再也拿不出任何有效的应对策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汉国的版图在南方的土地上急速扩张。
烽火连天,汉国的双线进攻(姬子越直取申地,邓麋东进飞地),让汉国之名传遍天下!
就在中原乃至江南的目光都被汉楚争霸,尤其是申地陷落这一惊天变局所吸引时,在东北那片被中原视为苦寒之地的广袤区域,一场同样深刻影响天下格局的巨变,已在悄无声息中完成。
燕国,蓟城。
此时的燕国,早已非昔日那个困守冀北、时常被山戎侵扰的弱国。经过十数年持续不断的征伐与兼并,燕国的疆域已向北、向东极大地拓展。他们不仅彻底征服了盘踞在辽西、辽东的诸多部族,更做了一件足以震动天下,却因山川阻隔、消息闭塞而尚未被中原充分认知的大事——攻灭了由商朝遗臣箕子所建立,立国数百年的“箕子朝鲜”!
此时的燕国,控弦之士已逾十万,吞并了箕子朝鲜的财富与人口后,国力更是迅猛膨胀。其疆域东临大海,北抵肃慎(大致在今吉林一带),西接胡戎,南与齐国、中山接壤,已然成为一个幅员辽阔、兵强马壮的北方强国。燕侯(或已悄然称王)雄心勃勃,不再满足于偏安一隅,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南方那片更为富庶繁华的中原大地。
然而,燕国的崛起之路,并非一味蛮干。他们采取了更为隐蔽和长远的策略——扶持齐国内部的代理人。
齐国,临淄。
相国田完坐在自家密室内,眉头紧锁,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璧,眼神却毫无暖意。窗外是临淄城的万家灯火,看似繁华安宁,但他深知,这安宁之下,暗流汹涌。
田氏代齐,历经数代经营,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通过大斗出、小斗收等手段收买民心,通过联姻、安插等手段掌控朝堂,如今齐国的政权、财权乃至军权,十之七八已落入田氏之手。
姜姓齐公,早已形同虚设。这一切的顺利,除了田氏自身的努力外,离不开北方那个“盟友”——燕国,长期以来的暗中支持。
燕国通过边境贸易,为田氏提供了大量的战马、皮革、乃至黄金,帮助田氏蓄养私兵,结交权贵。燕国的使者,也时常“恰逢其时”地在齐廷为田氏说话,或提供一些“关键”情报,助田氏打击政敌。
以往,田完对此心存感激,认为是互利共赢。但近年来,尤其是察觉到燕国在北方悄无声息地鲸吞了箕子朝鲜之后,他心中的感激逐渐被一种冰冷的警惕所取代。
“燕人……所图非小啊。”田完喃喃自语。他回想起最近一次与燕国秘密使者的会面,对方虽然依旧客气,但言谈举止间,那股隐藏的优越感和若有若无的胁迫之意,已然不同往日。燕国支持田氏,真的只是为了一个亲燕的齐国邻邦吗?
恐怕未必。
田完敏锐地意识到,燕国很可能是在养蛊!他们扶持田氏掌控齐国,待到时机成熟,或许会以“助田氏正位”为名,行吞并齐国之事。一个内部被渗透得千疮百孔、军政大权几乎被田氏架空的齐国,在已然强大的燕国面前,有何抵抗之力?届时,他田完辛辛苦苦谋划十数年,岂不是为燕国做了嫁衣?
“驱狼引虎……”田完的指尖微微发凉。他现在面临的困境是,田氏代齐已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刻,离不开燕国的支持,至少是默许。但继续依赖燕国,无异于与虎谋皮。
“必须加快步伐了!”田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能再满足于缓慢的渗透和掌控,必须在燕国彻底消化北方成果、将主要精力南移之前,完成田氏代齐的最后一步,真正掌握齐国的完整权柄,整合国力,以应对未来可能来自北方的威胁。
同时,他也需要寻找新的平衡力量。南方的汉国异军突起,或许……是一个可以接触和利用的对象?汉国与楚国大战,必然无暇北顾,但若能与之建立联系,哪怕只是虚张声势,也能对燕国形成一定的牵制。
“来人!”田完沉声唤道。
一名心腹悄然入内。
“加派人手,严密监视与燕国接壤的所有关隘、市集,燕国使臣、商队的一举一动,都要详细记录,随时报我!”
“另外,”田完压低了声音,“选派精明可靠之人,持我的密信,南下去……接触一下汉国的商人,了解一下汉国的态度。”
“是!”心腹领命,无声退下。
田完走到窗边,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一个庞大的阴影正在成型,而齐国的内部,一场关乎国运的嬗变也即将到来。东方的局势,因燕国的悄然崛起与田氏的警觉,而产生了些许变化。
然而田完不知道,燕国国内的变化可不仅仅是疆域的变化。
田完的警惕并非空穴来风,但他对燕国变化的认知,仍停留在疆域扩张和国力增强的层面。
他远远没有意识到,燕国真正可怕之处,在于其内部发生的、远超这个时代常规路径的科技与制度跳跃。
燕国,蓟城。 表面的平静下,暗流远比齐国临淄更为汹涌。
老燕侯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昔日开疆拓土的锐气已被暮年的昏聩与对权柄的恋栈所取代。
权力的真空和继承问题,使得几位成年公子纷纷拉拢朝臣,结交将领,明争暗斗日趋白热化。
其中,风头最盛的当属公子尚。
他战功赫赫,曾率军西破时常扰边的韩侯国(指当时存在于燕国附近,非战国七雄之韩的小诸侯国、部族联盟),东征并最终吞并了箕子朝鲜,在军中威望极高,也被许多朝臣视为燕国未来继续扩张的不二人选。
然而,真正让公子尚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并不仅仅是他的军功。
朝野上下隐隐流传着一个消息:公子尚身边有一位极其神秘的谋主,此女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公子尚近年来许多关键的决策,背后都有她的影子。因其总是一身醒目的红裙,无人知其真实姓名与来历,故被知情者敬畏地称为——红夫人。
蓟城,公子尚府邸,密室。
与外界想象的奢华不同,这间密室陈设简洁,甚至带着一种冷硬的秩序感。墙壁上悬挂着大幅的、绘制精度远超同时代水平的东北亚及部分中原地区舆图,上面以不同颜色的朱砂标注着势力范围、资源点和可能的进军路线。
一位身着赤色深衣长裙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口,凝视着地图。她身姿挺拔,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起,仅以一根玉簪固定。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气场。
公子尚推门而入,他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经过这十数年的洗礼,他早就没有当初年少时的轻狂和浮躁,在面对那抹红色背影时,眼神中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敬重与依赖。
“夫人,刚收到消息。汉国姬子越已攻破楚国申城,天下震动。”公子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红夫人缓缓转过身。她的面容并非绝色,但一双眸子却深邃如寒潭,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世事迷雾。
她的年龄似乎是个谜,既有少女的清冽,又有历经沧桑的沉静。
“申城陷落,比我们预估的早了三个月。”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姬子越,果然是一把锋利的刀。姬长伯有此王叔,当真是如虎添翼。”
“对我们而言,这是好事。”公子尚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中原,“楚国疲弱,中原诸侯惊恐,正是我们南下的良机。齐国田氏……”
“田完已经开始警惕我们了。”红夫人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他最近加强了对边境的监控,还试图派人接触汉国。小聪明罢了。”
公子尚皱眉:“田氏在齐国根基已深,若不能为我们所用,恐成南下障碍。是否要……施加些压力?”
红夫人轻轻摇头,走到一侧的案几旁,上面摆放的不是竹简,而是几册以奇特方式装订的纸质书卷,以及一些绘制着复杂图形的绢帛。
“对付齐国,尚未到动用武力之时。我们真正的优势,在于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她拿起一张绢帛,上面绘制着一种结构精巧的双轮马车草图,注明了轴承、减震等远超时代的设计。
“新式的马车和道路修筑法,能让我们的物资调拨和军队机动速度快于齐国三成以上。”
她又指向另一份关于高炉炼铁技术的简要说明。
“更优质的钢铁,意味着更锋利耐用的兵器,更坚固的甲胄。我们的斥候,已经开始配备初步改良的弩机,射程和精度非齐弓可比。我们的正规军中,也已经装备了汉国一样的火炮和枪支!”
公子尚看着这些,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些正是红夫人带给他的,最宝贵的财富——超越时代的见识与技术。
“然而,技术只是其一。”红夫人放下绢帛,目光再次变得深邃,“制度的变革才是根本。我们推行的‘军功授爵’,打破世卿世禄,让寒门子弟有晋升之阶,军中效死之力非旧制可比。在新占领的箕子朝鲜之地试行‘郡县编户’,直接掌控民力赋税,效率远高于分封。这些,才是我们未来横扫六合的基石。”
她看向公子尚,语气严肃:“你的几位兄弟,还在为拉拢几个老旧氏族而争斗不休。他们的格局,太小了。你的对手,从来不是他们,也不是齐国的田氏,而是刚刚崛起的汉国。”
“那夫人的意思是?”公子尚虚心求教。
红夫人转身,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广袤却尚未被完全开发的东北平原乃至更北方。
“想要对抗未来的汉国,与天下诸侯逐鹿中原,我们必须扩大我们的根基,重点在于彻底消化和整合这片被中原忽视的广袤土地!积蓄力量,革新制度,推广技术。待中原诸国在互相征伐中耗尽力气时,我们再以雷霆万钧之势,携碾压之势南下!届时,无论是内部倾轧的齐国,还是陷入楚地泥潭的汉国,谁能挡我?”
她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
“至于田氏……暂且让他们以为我们只是想扶持一个亲燕的齐国吧。让他们去和齐公残余势力,去和可能出现的汉国使者周旋。我们需要时间,也需要他们……帮我们稳住东线。”
公子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深深一揖:“尚,谨受教!”
红夫人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铁骑南下、席卷天下的壮阔画面。
这个悄然崛起的北方巨人,在其内部跳跃式发展的驱动下,以及这位神秘红夫人的谋划下,正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默默积蓄着改变天下命运的力量。
而中原的诸侯们,对此却仍懵然不知,或仅仅停留在模糊的警惕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