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拘谨的敲门声，亚瑟扬起嘴角。
“进来。”
“打扰了。”
站在门后的，不出亚瑟所料，是莫德雷德，以及被莫德雷德带来的莉莉娅。
然而，莫德雷德却出乎亚瑟的预料，他绅士地将莉莉娅请进门，对莉莉娅十分礼遇。
这是怎么回事？在亚瑟开口询问之前，莫德雷德已经走到亚瑟面前。
看着态度大方却略显紧张的莫德雷德，亚瑟皱起眉头。
“兄长。”
“什么事，莫德雷德？”
亚瑟瞪着莫德雷德，眼神中带着“这和说好的不一样”的意思，莫德雷德显得有些畏缩但也仅止于此。
“兄长，圣女莉莉娅确实是圣女，这点我可以保证。”
“莫德雷德，你在说什么！”
“好了好了，冷静点，哥哥。”
莉莉娅带着和蔼的笑容，介入脸色不善的亚瑟和莫德雷德之间。
“你是这么想的吧？你怀疑我是不是诓骗了你弟弟？”
对方开门见山，毫不犹豫地这么要求，让亚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如果对方否定，他可以施压，逼对方就范；如果对方肯定，他可以谴责对方。然而，对方却先肯定了，还露出满面笑容，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啊，你说得没错。事实上，你和我弟弟莫德雷德之间确实有书信往来。”
“是啊。”
“而且，你对那位应该认识的少女，表现得像是素未谋面。既然你有所隐瞒，我怀疑你别有居心，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是啊，你会怀疑我也是无可厚非。不管是希菈的事情，还是我装出优雅的模样，我确实无法保证自己没有说谎。”
亚瑟对莉莉娅充满戒心，摆出架式。然而，莉莉娅依然只是露出和蔼的笑容。
“不过，亚瑟，你说我从头到尾都在说谎，让我很意外。顺带一提，我希望你不要认为我谎话背后藏着恶意。”
“……什么意思？”
亚瑟皱起眉头，莫德雷德走上前。
“兄长，圣女莉莉娅没有恶意。”
莫德雷德站到莉莉娅前方，替她说话。
“她有的，只是……不是只爱一个人，而是爱着所有人。她有着一颗爱着、拯救所有人类的纯洁灵魂！”
“拯救？”
“是啊，没错。”
兰斯洛特插嘴，露出高傲的笑容继续说道：“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兄长也会在不久之后对恶魔出手，自取灭亡，兄长也有这个自觉吧？”
亚瑟没有回答兰斯洛特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瞪着他。
“那么，我们只要稍微出手，加快那个时刻到来就好。如果在我们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兄长就要自取灭亡，我们就能阻止他。”
“原来如此，还真是傲慢啊。”
兰斯洛特堂堂正正地承受亚瑟的视线。
亚瑟闭上眼睛，接着狠狠瞪向兰斯洛特，一步、两步地逼近，抓住他的衣襟：“你竟然敢大言不惭地说这种话，兰斯洛特！”
亚瑟烦躁了起来。
他烦躁的是，现在的自己欠缺理性，变得感情用事。
兰斯洛特被亚瑟抓住衣襟拉近，近到随时都能揍到的距离，却依然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这也是让亚瑟烦躁的原因之一。
“兰斯洛特，卑贱的你果然只会想这种事。表面上装得人模人样，背地里却在打坏主意。”
“哈！邪恶的化身在说什么？堕落成恶魔的人，竟然敢说这种话？”
“是啊，我敢说！连勇者都不是的人陷害别人，神和恶魔都不会管！更别说你还想[拯救]他们！？别把人当白痴耍！”
“是吗？那我就订正一下。”兰斯洛特以爽朗的声音这么说，和语气相反，他以充满憎恨的双眼，正面瞪着亚瑟。
“兄长，[败者]就闭嘴吧！”
“兰斯洛特！”亚瑟被兰斯洛特的话激怒，举起拳头。
然而——
“到此为止。”
抓住亚瑟的手阻止他的人，是阿格尼。
亚瑟和兰斯洛特没想到阿格尼会插嘴。
阿格尼似乎也明白这点，他尴尬地挠了挠脖子，叹了口气。
“虽然我插嘴也很奇怪，但不这么做的话，你们应该会一直没完没了地继续这种没有结果的对话吧。”
阿格尼似乎很讨厌兰斯洛特和亚瑟的争论。这么说来，兰斯洛特想起在艾欧尼亚王国时，亚瑟和兰斯洛特争论时，阿格尼也插嘴了。
“兰斯洛特。”
“什么事？”
“我肚子饿了。”
“啊，是吗？那不关我的事。”
兰斯洛特冷淡地回应阿格尼，但是看到阿格尼用阴沉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大大地叹了口气。
“那就快点做个了结吧。”
“我知道了。”
阿格尼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下来，他重新面向亚瑟：“亚瑟，我知道这样很不相称，但能不能让我们两个人单独谈谈？”
“阿格尼，你和我两个人吗？”
“对。”
亚瑟对阿格尼的提议感到讶异但是，或许是因为听到他突然说出这种话，他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了。”
结果，亚瑟点头答应了阿格尼。
兰斯洛特一把将希菈从士兵手中拉回来，带着她离开房间。
莉莉娅拉着莫德雷德离开房间；士兵们一边频频偷瞄亚瑟，一边跟着离开。
目送他们离开后，阿格尼重新面向亚瑟。
亚瑟瞪了阿格尼一眼。
“阿格尼。我先声明，我并不是对你没有戒心。”
在只剩下两人的房间里，亚瑟先发制人地这么说道。
不过，尽管嘴上这么说，亚瑟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
“不过，和你说话的感觉还不坏，就只是这样而已。”
阿格尼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苦笑。
“这……看来你相当中意我呢，我这种人到底哪里好了？”
“我喜欢有能力的人，更别说还很忠心。”
“忠心啊……或许吧，虽然我不是在为兰斯洛特效命。”
“你在艾欧尼亚也说过类似的话呢。算了，无所谓。阿格尼，我之所以会像这样坐下来，是因为我认为和你对话应该可以保持一定程度的理性，别忘了这点。”
亚瑟在椅子上悠然地翘起长腿，阿格尼在他面前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符合你的期待，但我会努力。”
阿格尼也静静地坐了下来。
“亚瑟，现在的状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然后，阿格尼劈头就这么说。
“什么？”
“因为你还是[勇者]吧？”
亚瑟愣了一下，随即不屑地说道：
“哈！你在说什么啊？你都夺走了我的力量.。”
“因为，兰斯洛特也是[勇者]。”
听到阿格尼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亚瑟这次真的吃了一惊。
兰斯洛特伪造了勇者的头衔，明明没有勇者的力量，却得到了勇者的名声，证明了即使不是勇者，也能成为勇者。
“亚瑟，你还是[勇者]呢，知道你变成恶魔的人应该不多吧。就算有，应该也能蒙混过去。你和那家伙很像，应该很会说话。”
阿格尼到底把兰斯洛特当成什么了？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亚瑟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就算把你带出驻扎地也没关系。就算让镇上的人看到你在镇上大闹也没关系。这样一来，你就会破坏城镇，镇上的人也会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你的两个弟弟应该也救不回来了。”
然后，阿格尼提到了另一个可能存在的、真正无可挽回的未来，让亚瑟的表情变得僵硬。
他变得自暴自弃。
自从他发现自己有关于自己的记录、记忆都消失了之后，就一直是这样。
他已经不在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了。没错，他甚至这么想。所以亚瑟才会和恶魔联手……然后，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果兰斯洛特他们没有来到这里，亚瑟就再也无法变回勇者，甚至无法再当人类。
一想到这里，亚瑟就感到不寒而栗。为什么自己会疯狂到想要变成恶魔呢？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原本可能发生的可怕未来，已经消失了。亚瑟不再是恶魔，勇者的力量也消失了，但他仍然是人类……而且，他还是[勇者]。
“哈。既然这样，阿格尼，你大可那么做啊。”
“是啊，亚瑟。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就会那么做。说起来，我根本没有拯救一个城镇的力量。你变成怎样，都不关我的事。”
即使亚瑟故意装坏，阿格尼还是若无其事地点头。
实际上，阿格尼应该会那么做吧。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得不那么做，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没有义务那么做。
“即使如此，莉莉娅和兰斯洛特还是想要救你。兰斯洛特其实也可以对你见死不救，但他没有那么做。”
阿格尼尴尬地移开视线，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亚瑟静静地听着阿格尼的话，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阿格尼也配合他，继续沉默。他本来就不多话。阿格尼只是耐心地等待亚瑟开口。
“为什么？”亚瑟喃喃自语。他的眼神中，困惑的色彩比愤怒更浓。
“为什么他要那么做？为什么……要做出那种急着送死的举动？”
亚瑟应该一直很在意这件事吧。所以他才会感到烦躁，把烦躁的情绪发泄在兰斯洛特身上。因为他心中有个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阿格尼摇了摇头：“只有这件事，我不知道。”
亚瑟没有装模作样，也没有故作姿态，只是纯粹感到困惑。阿格尼看着这样的他，心想他们兄弟真的很像。
“是啊，兰斯洛特不是个笨蛋。他应该知道肚子被刺会有什么后果，却还是那么做。”
“那么，为什么？难道他是为了嘲笑我，才保护我吗？”
亚瑟似乎在向阿格尼寻求答案。阿格尼回望亚瑟那瞬间甚至露出求助神色的绿色眼眸，可是阿格尼实在无法正视那双眼睛，于是垂下视线。
“谁知道，你去问他本人吧。我不是兰斯洛特，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我或许比你清楚就是了。”
“啊，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
亚瑟也尴尬地从阿格尼身上移开视线，不知所措地游移着视线。
“只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
亚瑟虽然移开视线，但偶尔还是会偷瞄阿格尼。阿格尼回以苦笑，思考着该怎么把自己的想法化为言语。
“兰斯洛特，还有你，都是人类。大概比你想象的更像人类。”
阿格尼说完，眯起眼睛。
他心想，曾是怪物的自己，不知不觉间也变得很像人类了。
“所以，阿格尼，你的要求是什么？”
亚瑟听完阿格尼的话，皱起眉头。
他大致整理好心情了，脑袋也冷静下来了。在跟眼前这个不像同类的奇妙生物对话的过程中，原本激动的精神和沸腾的理性，都稍微平静下来了。
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几乎快发疯了，但亚瑟决定把这当作是自己想对恶魔出手的惩罚。虽然不知道兰斯洛特的意图，但现在那不重要，不该去想。
不过，就算这样，亚瑟还是不懂阿格尼的意图。
是为了帮兰斯洛特说话吗？还是有其他意图？
事实上，亚瑟现在因为阿格尼而轻松了不少。所以他想知道阿格尼的真正用意。
结果，亚瑟问了之后，阿格尼露出困扰的表情。
“没什么。我不会叫你别找兰斯洛特麻烦，也不会叫你该怎么做。随你高兴。”
听到这样的回答，亚瑟以讶异的表情看着阿格尼。
说了那么多，结果却说不会叫自己该怎么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格尼的视线游移，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最后，他说了。
“所以，那个，你只要像以前一样，不就好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阿格尼露出僵硬的笑容。
看到这样的阿格尼，亚瑟……虽然还是无法释怀，但总觉得自己终于看到过去从未见过的东西。
……未来。
如果没有他们，亚瑟应该没有的未来。应该被他们夺走的未来。现在，亚瑟虽然还看不清楚，但已经开始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