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的利州西路,山间雾气未散。官道旁一湾清溪蜿蜒而过,溪畔丛竹掩映间挑出一面青布酒旗,上书“忘忧”二字。
韩牧勒住缰绳,胯下青骢马喷了个响鼻,前蹄在碎石路上踏出清脆声响。
“怜儿姑娘,已经到利州西路地界了,咱们先在此处歇脚如何?”韩牧回头问向唐怜儿。
唐怜儿轻拂被山风吹乱的鬓发,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说好便是好的,这半个月以来风餐露宿,总算是回到大宋地界了,是该喝碗热酒,吃着蜀地地道的酒菜。”
客栈内,竹篱围就的院落里散落着七八张榆木桌,几个吐蕃商人正用弯刀削着羊肉,见二人进来,其中蓄着虬髯的首领突然停下动作,刀尖上的羊油滴在粗布衣襟上,洇开一片油渍。
“两位客官里边请!”店小二肩上搭着汗巾迎上来,目光在韩牧身上打了个转,发现他身着道袍,气质不凡后笑容愈发殷勤。
韩牧和唐怜儿跟着店小二一路来到大堂内,拣了临窗的座位,溪水声伴着竹叶沙响透窗而入。
唐怜儿望着大堂内形形色色的西域商贩,此处虽然已经是大宋地界,但此路乃是往来西域吐蕃和蜀地的官道,有这些商贩也是极为正常的。
“这位小真人,姑娘,你们要点些什么?本店可是方圆百里最正宗的酒馆了,一切美酒名菜应有尽有,尤其是剑南烧春,那可是远近闻名呐!”
“那就一壶剑南烧春,至于饭菜,有什么好吃的,尽管都上上来吧!”
店小二一听,当即喜笑颜开,没想到韩牧还是一个大主顾,当即笑意盈盈的跑去后厨。
韩牧回想三个月前,自己一路追杀吴曦到大理无量山,这才在山下的山谷中意外发现琳琅福地,在琳琅福地中意外找到了虚竹所留的北冥神功秘籍,因此才赶赴西域天山想要找到灵鹫宫的踪迹,可惜大雪封山无法上山。
恰逢西夏王妃在西域地界上,群邀各派高手前去参加英雄大会。
韩牧为了避免西夏皇宫冰室中的小无相功和逍遥御风的修炼心得为他人所得,所以又拉着唐怜儿和法明一路赶往西夏,最终,不仅成功拿到小无相功和逍遥御风的心得,还在吸取了欧阳克,拓拔龙象和李沧澜的功力后,终于在练成小无相功后,使得丹田之中的种子终于破壳发芽。
七天七夜的闭关后,韩牧终于让绿芽生长为灵根,韩牧也终于踏入了修真境。
韩牧回想此次四川之行,本来是为了解决通敌叛国,掌握兵权的吴曦,没想到引出后续这些经历,让他提前跨越武道的门槛,想来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不多时,待小二布端着酒水前来时,韩牧问向店小二道:“小二哥,不知宋金两国近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贫道前去西域有三个月时间,这才刚刚返程归来。”
店小二当即给韩牧讲述道:“原来小真人是刚从吐蕃归来的,这也难怪,客官有所不知,宋金两国这三个月来可热闹了!”
“话说自从山东起义军大败金国完颜洪烈大军,成功夺取山东后,金国皇帝率领大军南下,岂料御驾亲征刚走到半路,就被北边的蒙古人抄了后路……”
“同时面对南北两面敌手,金国皇帝不得不率领大军返回,并且指派大将前去抵挡蒙古大军的进攻。”
韩牧听了微微点头,他继续问道:“也就是说,山东的危局已经解除了?”
店小二点头继续道:“那是自然,听说朝廷已经正式下发诏书,改山东路恢复为京东路,以起义军将领辛肃为京东路经略安抚使和招讨使,起义军大将杨铁心为京东路兵马总管,安国军节度使。”
“不仅如此,朝廷还下令淮河一带的五万宋军进入到京东路驻扎,跟随起义军一同抵御金国大军南下。”
韩牧听着店小二孜孜不倦的讲述,他松开手抛了块碎银,状似随意地问:“哦,那四川这边呢?”
“哟!”看到碎银的小二眼睛忽然发亮。
“小真人这算问着了!吴太尉谋反的事您听说了吗?”他神秘兮兮地凑近韩牧开口道。
“三个月前,朝廷派来的新任宣抚使和制置使大人带着密旨,在经略府府当场拿下吴太尉……”
唐怜儿突然轻咳一声,竹筷在碗沿敲出清脆声响,韩牧自然清楚唐怜儿的意思,如果不是吴曦通敌叛国,韩牧或许就无法结识唐怜儿。
韩牧接着问向店小二道:“吴曦通敌叛国的事我知道,我是想问,吴曦一事后,四川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店小二寻思片刻摇了摇头道:“那就没有了,听说吴太尉被擒拿的当夜便死了,至于他麾下的兵马也被宣抚使司的人给提前平定了。”
不多时,满满一桌的珍馐美味摆在桌面,酒馆里的人剩的不多,只有三两个行脚商人在角落里低声交谈,更显得这方天地格外安静。
唐怜儿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目光低垂,她今日穿了一袭淡青色的衣裙,衬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只是那双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难以察觉的雾气。
“怜儿姑娘,我接下来得尽快返回重阳宫去,今日,咱们也算是喝分别酒了。”韩牧为唐怜儿斟满酒,声音低沉温和。鞘长剑,依然静静地悬在那里。
唐怜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
三个月前,唐怜儿为了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一路追踪韩牧不肯离去,她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心境。
三个月来,从蜀中到大理,西域到西夏,他们一路并肩而行,经历了多次生死考验。
“韩大哥……:唐怜儿轻唤一声,声音有些发颤,她素来冷清自持,极少在人前流露情绪,此刻却觉得胸口堵得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韩牧看着她,目光深邃如潭水,他何尝不知唐怜儿此刻的心情,只是江湖儿女,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有些情愫也只能埋在心底。
“怜儿姑娘,三个月以来,咱们也算是朝夕相处,临别之际,贫道有一些话要交代给你。”韩牧目光有些凝重,他放下酒杯,义正言辞的看着唐怜儿。
“还请直言。”唐怜儿不解的开口道。
韩牧和唐怜儿的目光交汇一处,竹影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摇曳,如同此刻各自心中起伏的情绪,唐怜儿突然觉得这酒馆里的竹叶青格外苦涩,顺着喉咙一路烧到心里。
“怜儿姑娘,这暴雨梨花针杀伤力太大,”韩牧的声音有些严肃,“我之所以将它交还给你,是因为相信你心怀正义。怜儿姑娘,我希望这件唐门的暗器之王,不要成为唐门日后屠戮江湖的凶器。”
唐怜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她从未见过韩牧如此郑重的神情,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剑。
“韩大哥,你何出此言?”她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唐门虽以暗器毒药闻名江湖,但从不滥杀无辜。”
韩牧的目光越过她,望向窗外摇曳的竹林:“我相信怜儿姑娘你的品行,但有道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我担忧你们唐门中人,一旦有人欲借暴雨梨花针之威称霸武林,若真有那一日……”他转回视线,直视唐怜儿。
“我必亲自出手,灭掉唐门。”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唐怜儿心上。她脸色微白,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突然意识到韩牧与唐门之间可能存在的对立。
三个月来,她几乎见识到韩牧如今无敌天下的真正实力,对于韩牧的话语,她不得不做出深刻理解。
“韩大哥你多虑了。”唐怜儿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开口道:“我以唐门弟子的身份向你保证,唐门上下皆是正义之士,绝无称霸武林之心。若有一日唐门真如你所言走上邪路……: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唐怜儿第一个不答应。”
韩牧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好,有怜儿姑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的凝重气氛稍稍缓和。但唐怜儿心里明白,这笑容背后是即将到来的离别。
她忽然很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是唐门弟子,韩牧是全真第一人,一代少年祖师,武功更是天下无敌,两人或许本就属于不同的世界。
“时候也不早了。”韩牧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
“怜儿姑娘,江湖保重。”
唐怜儿也站了起来,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韩大哥……我们……还会再见吗?\"
韩牧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她:“若有一日你需要帮助,带着这块玉佩到任何地方的全真观,全真弟子都会出手相助的。”
唐怜儿接过玉佩,触手温润,她小心地收入怀中,感觉那块玉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心口发疼。
两人走出酒馆,夕阳将竹林染成一片金色,韩牧的黑马和唐怜儿的白马早已备好,静静地等在路边。
“上马吧。”韩牧轻声道。
唐怜儿点点头,翻身上马,唐怜儿看着韩牧利落地跨上黑马,背影挺拔如松。
三个月来,这个背影曾多数次挡在她面前,为她挡下刀光剑影。
如今,两人终于要分别。
“韩大哥!”唐怜儿突然喊道。
韩牧勒马回头,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看不清表情。
唐怜儿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两个字:“保重。”
韩牧点点头,扬起马鞭:“后会有期。”
黑马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唐怜儿站在原地,看着那一人一马渐渐消失在竹林尽头。
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这三个月的朝夕相处,韩牧早已悄然走进她的心里。
“臭道士……”她低声呢喃,声音消散在风中。
唐怜儿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向着与韩牧相反的方向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