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海岸口。
晨雾方散,港口的喧嚣已如潮水般涌起。
数以百计的船只排列在海湾中,帆樯如林,桅杆上各色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码头石阶上,赤裸上身的脚夫们正扛着沉重的货物上下往返,汗水在古铜色的脊背上闪着光。
空气中混杂着海水的咸腥、香料的热烈、以及刚刚卸下的象牙与檀木的异香。
“让开!让开!广南东路绸缎三十箱,运往泉州——”监工的呼喊被淹没在更宏大的人声鼎沸中。
这里是海上丝路最重要的枢纽,大宋海上贸易的心脏。来自天竺的宝石、大食的玻璃器、占城的稻米、三佛齐的香料,与江南的瓷器、蜀地的锦缎、福建的茶叶在此交汇。
商贾们操着各地方言乃至异国语言,在码头边讨价还价;税吏们仔细查验每一箱货物,计算着朝廷的榷税;孩童在人群中穿梭叫卖着新摘的荔枝与黄皮果。
忽然,一声惊呼划破港口的喧嚣。
“快看天上!”
“那是什么!”
一个正扛着麻袋的脚夫停下脚步,手指颤抖地指向海面方向。
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码头的喧嚣奇迹般渐次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惊呼与窃窃私语。
四道身影正从南海方向御空而来,速度之快,只在海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为首者一袭紫色道袍,在风中猎猎飘动,宛如仙人临凡。身后三人一女青衣飘然若仙,一女白衣清冷如月,还有一老者白发白须,不时发出孩童般欢快的笑声。
“是仙人降世了!”
“是神仙!神仙来了!”
码头上的人们纷纷跪拜,船上的水手们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向着天空合十行礼。千年海上丝路,本就流传着无数神仙传说,眼前这一幕,仿佛印证了那些古老的传言。
韩牧低头望了一眼下方如蝼蚁般的人群,眉头微皱。他本不欲惊世骇俗,但四人已在南海飞行数日,眼见陆地在前,归心似箭,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我说师兄,你收敛些。”韩牧头也不回地说道。
周伯通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笑嘻嘻道:“怕什么,这些人一看我们飞在天上,肯定当我们是神仙了。让他们拜拜也好,说不定还能积点功德呢!”
李师婉轻声道:“周前辈,韩大哥说得对,我们还是快些入城为好,莫要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段清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广州城墙。一年多的海外之行,她虽不言语,眼中却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四人掠过港口上空,直向广州城飞去。从高空俯瞰,这座大宋最南端的重镇尽收眼底——数十里城墙如巨龙横亘,城楼巍峨,护城河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八座城门处,人流如织,商队、行人、车马川流不息。城内街巷纵横,坊市林立,南海神庙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孝寺的佛塔高耸入云。
韩牧选了一处僻静的巷弄降下身形,四人悄然落地,整理衣袍,这才混入城中的人流。
一入广州城,繁华之气扑面而来。
主街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幌子招牌琳琅满目。绸缎庄里,各色绫罗绸缎如云霞堆叠;珠宝行中,南海珍珠、珊瑚、宝石璀璨夺目;香料铺前,龙涎、沉香、檀香的气味令人沉醉。小贩们推着车,叫卖着岭南特有的荔枝、龙眼、波罗蜜,还有用蕉叶包裹的各式糕点。
更有异域风情扑面而来——头裹白巾的大食商人正在与宋商比划着价格;皮肤黝黑的昆仑奴扛着沉重的货物;身着纱丽的印度女子在挑选丝绸;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拂菻人,操着生硬的汉语询问瓷器的价钱。
“哈哈,这才对味!”周伯通一进城就恢复了孩童心性,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会儿凑到卖糖人的摊前,一会儿又去听街头说书人讲古,“在那些人迹罕至的岛上待了一年多,虽然清静,但终究少了这份烟火气!”
李师婉和段清洛虽也心中欢喜,却表现得矜持许多。经过一家首饰铺时,李师婉忍不住驻足,目光被一支雕工精致的玉簪吸引。
段清洛则在一家胭脂铺前微微停顿,看着那些装在瓷盒中的胭脂水粉,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韩牧看在眼里,轻声道:“不着急,我们会在广州停留数日,你们可以慢慢挑选。”
李师婉脸微微一红,轻声道:“多谢韩大哥,我只是看看罢了。”
段清洛却已转身:“不必了,还是赶路要紧。”
四人继续前行,周伯通已经买了一包龙眼,边走边吃,果核随手往后一抛,险些打到一个路人,惹来一阵笑骂。
转过几条街,一座三层酒楼出现在眼前。朱漆大门,金字招牌上写着“南海第一楼”五个大字。门前车马盈门,进出者非富即贵,显然这是广州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
“就是这儿了!”周伯通眼睛一亮,“我在南海就听说广州的南海第一楼,烧的龙趸、蒸的石斑、炖的鱼翅都是一绝!”
韩牧点了点头:“也好,我们今日在此用膳,也可听听这一年来的消息。”
四人步入酒楼,立刻有小二迎上。见韩牧一身紫袍道骨仙风,周伯通虽白发白须却蹦跳如孩童,李师婉与段清洛又皆是绝色,小二不敢怠慢,直接将他们引到三楼雅座。
凭栏远眺,半个广州城尽收眼底。珠江如带,舟楫往来;城内街巷纵横,人流如织;远处越秀山上,镇海楼巍然矗立。
不多时,一桌丰盛的岭南佳肴已摆满桌面:清蒸东星斑、白灼九节虾、炭烧乳猪、蚝油鲜菇、老火靓汤,还有一壶陈年荔枝酒。
周伯通不等他人动筷,已抓起一只肥美的虾大快朵颐。韩牧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目光望向北方,若有所思。
“我们离开中原,在侠孤岛与侠客岛一行,已有一年有余。”韩牧缓缓道,“不知如今重阳宫中,情况究竟如何了?”
李师婉放下筷子,温声道:“韩大哥不必担心。临行前,你让七公前辈与全真七子已商定共同主持武林大局。有他们坐镇,天下各派当能团结一心,不会出什么乱子。”
段清洛点头补充:“况且金国如今内忧外患,自顾不暇,应当不会大举进犯。”
韩牧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却见小二端着新菜上来。
周伯通眼珠一转,拉住小二问道:“这位小哥,我们几个刚从海外回来,离开中原有一年多了。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新鲜事儿?还有朝廷又有什么动静?”
小二打量四人,见韩牧气度不凡,周伯通虽然疯癫但眼中精光内敛,两位女子也都不是寻常人物,心知这是江湖高人,便恭敬道:“几位客官问得巧,小的虽在酒楼做事,但南来北往的客商多,消息倒也灵通。”
他压低声音:“要说江湖上的大事,这半年来倒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过听说全真教和丐帮联合天下各派,在终南山附近集结人手,派了不少高手和精锐弟子,在关中一带伏击金人。据说已经成功了数十次,打得关中一带的金人是闻风丧胆!”
韩牧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好,看来马钰、丘处机他们做得不错。”
小二继续道:“至于朝廷嘛——”他忽然兴奋起来,声音也不自觉提高,“客官们回来得正是时候!朝廷如今正在积极备战,听说不久就要出兵北伐,收复失地了!”
“咱们广州这边,官府已经开始征调粮草,响应北伐。街上到处都在议论这事儿呢!”
韩牧目光一动:“哦?朝廷已经决定北伐了?可知主将是何人?”
“这可就说不准了,有说是韩侂胄韩首相亲自挂帅,也有说是辛弃疾辛枢相主持北伐一切事宜,不过听说圣意已决,这次北伐志在必得!”小二说得眉飞色舞。
“好了,你去忙吧。”韩牧抛给小二一块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