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冲上大街，来到凤泽面前，伸手拽住马缰，仰头喊了一声：“小将军！”
面前的人一脚踩在马蹬上，正要上马，突然被她打断。
凤泽低下头。
顾青仰着脸，轻轻喘了口气，又道：“小将军，我爹爹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当年父亲带她来茶楼散心，为了替她买点心，出门好一阵才回来。
此时梦中的父亲也不在，顾青干脆拿他为借口，与他未来的女婿搭话。
凤泽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没有应声。
他认得她的眼睛，方才她在茶楼上看他，若没猜错，那几名小厮就是她的仆从。
时下年生不好，只有官宦和商贾之家才养得起小厮。
小姑娘的衣着虽不华贵，衣料却是今年时兴的青云缎，足见家人对她爱护周到。
她生得瘦弱，面有病容，怕是常年带疾，这样一个小姑娘家，身边怎会缺人照应。
凤泽正要说话，就见小姑娘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揪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爹爹不在，我害怕。”
那双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凤泽的视线从小姑娘的脸移到她发顶。
小姑娘没戴首饰，看不出是否已过及笄之年。
她生得瘦骨嶙峋，倒是谈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但她突然找上自己，难免有些奇怪。
“为何找我？”凤泽问。
顾青道：“因为你是小将军，是人人称颂的雍王殿下。”
凤泽一怔。
他年少成名，夸奖的话听过不少，顾青说的这句也没什么特别，但那声“小将军”落在他耳里，似乎有些与旁人不同的意味。
小姑娘仰着脖子看他，眼中满是信赖，不知为何，凤泽却觉得她另有所图。
“让你的小厮去衙门报案，找官差替你寻人。”
他言尽于此，踩蹬上马，不着痕迹地将衣袖从她指间抽走。
顾青抿抿唇。
她还以为凭这副病弱的身子能降低他的戒心，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
想到这儿，她又笑了。
虽然不近人情，但他还是给她指了条明路，这人的脾气从当年就是这样，外冷内热。
凤泽骑在马上，瞧了眼她的右手。
她的右手还抓着他的马缰。
凤泽道：“松手。”
他的嗓音清清冽冽，比起后来的他，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脆。
顾青忽然想起，这时的凤泽还未满二十。
他还没有中蛊，未曾遭受病痛折磨，也还未曾与母亲阴阳相隔，他的冷漠远不及后来那样尖锐。
顾青心中一痛。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多好，哪怕他永远不认得她。
她沉默着，将马缰抓得更紧。
凤泽看她一眼。
小姑娘突然变得安静，周身缠绕着一股浓浓的悲伤。
他见过许多可怜人，这个小姑娘和他们比起来，算不得多么可怜，他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他跳下马背。
“上马。”
顾青一怔，抬头看他。
凤泽的脸色透着几分冷淡：“我送你去衙门。”
他还有公事在身，没空与她在街上纠缠。
顾青眨眨眼，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好。”
凤泽骑的是战马，战马个头高大，顾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爬上去。
她气鼓鼓地看向凤泽，向他伸手：“我上不去。”
凤泽：“……”
他显然不打算帮忙。
顾青见状，不再勉强，转头继续往马背上爬。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腿弯。
“得罪。”
凤泽掌心微一用力，将她托上马背。
顾青身子一歪，很快坐稳。
她晃了晃腿，神清气爽：“走吧。”
这声招呼打得干脆，凤泽看她一眼，牵起马缰，朝前走去。
顾青骑在马上，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抿唇轻笑。
凤泽忽然回头。
顾青对上他的视线，嘴角一弯，笑容更加灿烂。
凤泽垂了眼，转脸看向前方。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顾，我爹叫顾文敏，在京城做官。苍州是我娘的老家，我爹带我来这儿散心。”
顾青不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听说梦里一旦表明身份，梦就会醒。
她还不想醒，便将话题引到父亲身上。
“令尊既是官员，应当不会走失。”凤泽淡淡回了句。
“那可不一定，”顾青道，“他年纪大，又爱吃零嘴，说不准在哪家店里迷了路。”
凤泽不置可否笑了下：“给你买零嘴去了？”
顾青往前倾身：“我也没那么贪吃。”
“坐好。”
凤泽没有回头，却像知道她的动作，不轻不重训了句。
顾青乖乖坐直，笑容漫出眼底。
两人刚订婚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回，他在城门口扶她上马，牵着马儿送她回家。
过后不到半日，雍王替未婚妻牵马的消息就传遍整个京城。
顾青当时不觉得如何，此时想起却涌上几分甜。
凤泽瞥她一眼，不明白她的喜悦从何而来，看着她的笑容，他微蹙的眉舒展了几分，随即皱紧。
他连对方的来历都没弄清，就让她上了自己的马，这实在不合常理。
他明明很忙，本不该把心思花在无关之人身上，就算她要寻人，让士兵陪她去就是了，可他偏偏甩不开手。
这个小姑娘有些机灵，又有些古怪，别看她此时安分乖巧，他总觉得，自己又一次让她得了逞。
至于为何是“又”？
凤泽说不清。
他唯一肯定的是，小姑娘看似温软，实则执拗，她想办的事一定可以办到。
比如赖上他。
凤泽送她到了衙门，替她报了家中长辈走失。
衙门官员办完手续，答应一有顾文敏的消息就去军营禀报。
凤泽想说不用去军营，却见小姑娘迟疑了一下，望着他欲言又止。
凤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你若无处可去，可以先随我回军营。”
说完又后悔，军营那地方，哪是一个小姑娘能待的。
小姑娘睁大眼，像是惊讶，又像欢喜。
“好。”
她脆生生地应着，熟练地爬上他的战马。
这回还是没能上去。
凤泽不得不又托了她一把，将她送到马上。
他就这么牵着她回了军营。
衙门离军营有很长一段路程，可好像没走多久，两人就到了。
夕阳挂在天边，映着小姑娘的脸，她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红润。
凤泽迎着沿途将士惊奇的视线，将小姑娘带回他的营帐。
营帐中，几名将领正在等他议事，见两人进来，嘴里几乎可以塞进两个鸭蛋。
顾青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去外面等着。”
“等等。”凤泽叫住她。
他抓起一条披风扔过去：“去左边第三间帐篷。”
披风兜头而来，将顾青罩了个严严实实。
她扯开头顶的布料，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几名将领看着她，面带看热闹的笑容。
顾青脸一热，抱着披风跑了出去。
长长的下摆垂在她脚边，凤泽有心提醒她别绊倒，却见她跟兔子似的，转眼就跑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