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他是有关孩子的事,毕竟眼下除了孩子,闻蝉再没为什么事特别上心过。
而对这个孩子,谢云章五味陈杂。
他既有些将要初为人父的期待,更多却是畏惧。
畏惧一个尚未成形的孩子,会伤害到自己最爱的人。
“杳杳,说话,有什么事告诉我。”
面前人还在无声流泪,他只能边替人捻去泪珠,压抑着满腔急切柔声哄她开口。
直到她看着有些哭累了,才听她哑着嗓音说:“我今日吐了一日,什么都吃不下去。”
还好。
谢云章心中叹一声,似有千斤重担落地,宽慰她:“我问过大夫,头三个月想吐是常事。”
“可我原本都定好了,每日吃多少东西。”闻蝉却一点没好受起来,眼泪扑簌扑簌又开始往下落。
“我怎么会这么没用?连吃东西都吃不下去……这个时辰我也早该睡了,我却怎么都睡不着,我现在,现在连吃饭睡觉都不会了……”
她越说越多,越哭越凶,在谢云章听来却都不是大事。
又想起柳妈妈说,女子有了身孕,会心绪起伏得特别厉害,也比往常更脆弱敏感,叫自己多担待忍耐。
谢云章不觉得要忍耐。
相反,他喜欢听闻蝉说这些事,乐得去哄她。
伸出手,照常叫人靠到自己怀中,他轻轻抚人脊背。
“不要紧的,不想吃便不吃,睡不着便晚点睡。”
“不行!我要为孩子好,不能不吃不睡。”
谢云章便改口,“那现在躺下,我陪你一起睡?”
“可是我真的睡不着,我一闭上眼,脑袋里好多事……”
不睡不行,睡也不行。
谢云章只能说:“哭吧,我在这里。”
最后还是等她说累了,哭累了,男人才终于替她擦干眼泪,又盖好薄被,看着她昏昏沉沉阖目睡去。
第二日他便叮嘱青萝和映红:“往后每日我回来,先将少夫人这一日的情状告诉我,吐没吐,吃没吃东西,事无巨细地说。”
两人忙应了是。
青萝和映红也发觉,少夫人自打有了身孕,性子便与先前大有不同了。
以前的少夫人随和又大度,若有什么事没做好,她也会耐心指正。
这几日她每吐一回,或是用餐时,都会动不动沉下脸色叫人出去,弄得两人也是又担心又害怕。
闻蝉昨夜没头没脑地哭了一场,白日起来倒觉得心绪好些,就是仍旧没胃口,看见吃食容易反胃。
午后有气无力,还坚持要去园子里转一圈。
青萝注意着四面动向,连地上一块小石子都要提醒闻蝉绕开。
忽然望见不远处樟树下,一个小丫鬟蜷坐在那儿,背着人不知在做什么。
“喂!你干什么的?”
经她一提醒,那瞧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慌乱起身,手往身后藏,嘴里却还在嚼嚼嚼。
含混说了句:“见过三少夫人!”
原来是躲在园子里吃独食。
青萝也不想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再惹闻蝉烦心,刚要斥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却见闻蝉走上前问:
“你在吃什么?”
小丫鬟比她要矮半个头,局促道:“三少夫人,不是我偷的,是采买的嬷嬷错买了批酸枇杷,太酸了主子吃不得,才赏给了我们……”
闻蝉听到“酸枇杷”,不知为何,久违地口舌生津。
“还有吗?”
小丫鬟生怕主子不信,打了满腹的腹稿还要为自己辩解,听了这句显然一怔。
“啊,有,还有两个……”
她递出的手不算干净,手指被枇杷汁水染得黏腻发亮。
青萝先一步上前,接过那两个黄澄澄卖相极佳的枇杷,用帕子擦拭一番,剥了一半的皮,才送到闻蝉手上。
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看着她,启唇咬了第一口。
抿唇品了品,很快就有了第二口、第三口。
当着那小丫鬟的面,她把两个酸枇杷都吃了,还意犹未尽望向那小丫鬟。
小丫鬟也是个有眼色的,却只能无奈道:“少夫人,没有了……”
闻蝉有些失望,让青萝赏了盘甜枇杷给她。
回了屋,看见旁的菜肴依旧反胃,却翻来覆去想那两个酸枇杷。
“青萝,青萝!”
“少夫人吩咐!”青萝一刻不敢耽搁进来了。
闻蝉道:“我还想吃酸枇杷,你亲自去给我买些来,记住,一定要酸的,不要甜的。”
青萝领命出府去了。
一个时辰后,带着三家精挑细选的酸枇杷回来。
“少夫人尝尝?喜欢哪家,我再去多买些来!”
闻蝉坐到桌前,认真鉴赏这三盘枇杷,每一盘都尝三个。
第一盘,她说:“太甜了。”
青萝也没尝到那园子里两个枇杷究竟有多酸,这些买来的她也亲自尝过,都是市面上最酸的,还怕酸着闻蝉,却没想她竟能从中尝出甜味?
青萝不信邪,从第二盘里拣出一个剥了,“这个呢?少夫人再尝尝这个。”
闻蝉又是很仔细地品了品,面上还是失望,“这个淡,不是很酸。”
尝了最后一盘,闻蝉还是摇头。
难得她有些想吃的东西,青萝自然不肯放弃,当即找到那小丫鬟,又去问了那采买的嬷嬷,去集市上找相同的卖家。
可到的时候,那卖家筐里早已空空如也,说今年算是卖光了。
于是乎,闻蝉在园子里尝的两个枇杷,竟成了孤品,再求不得了。
黄昏时谢云章回来听到此事,当即带上石隐出门去,赶在闻蝉临睡前才回来,又带着三筐枇杷。
闻蝉睁大眼,“这么晚,你从哪儿买来的?”
谢云章自然是想了办法。
市面上拿来卖的枇杷,自然是甜才来卖,酸到不能入口的可遇不可求。
于是他带人在城里搜了一圈,专去那些庭院里植枇杷树的人家,花重金尝他们不曾拿来卖的枇杷果,得了这三筐。
他也不多做解释,拣了一个替她剥了。
“先尝尝。”
闻蝉也没抱太大的希望,虽已漱了口,卖男人面子似的接过来。
舌尖一触到,眼睛却亮了。
“就是这样的!”
谢云章不自觉松了口气,像是当年科举放榜,找到自己的名字。
第二日青萝实在好奇,央求道:“少夫人给我也尝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