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茶叶店,十六七岁的小伙计立刻迎上来,脆生生问道:\"小姐,您是要选茶叶吗?\"梁冠英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说出约定暗号。小伙计瞬间神色一凛,佯装整理货架望向店外,随即抬高嗓门:\"掌柜的!这位客人要上等毛峰!\"
内间木门轻响,掌柜模样的中年人快步而出。他与梁冠英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道:\"小姐请随我来,二楼新到的黄山毛峰,清香得很。\"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梁冠英一眼望见倚窗而坐的老谢,茶盏腾起的热气氤氲中,对方已笑着起身相迎。
\"老谢同志!可算见到您了!\"两人紧握的双手传递着久别重逢的欣喜。梁冠英顾不得落座,竹筒倒豆子般汇报起互助社的情况,末了愁眉紧锁:\"那些伤残老兵对杨峰忠心耿耿,我刚提时局就被拦下来。杨峰最近也没露面,工作实在难开展...\"
老谢往她杯中添了盏热茶,神色凝重:\"别灰心,这急不来。眼下局势吃紧,但转机就在眼前。\"他压低嗓音,目光灼灼,\"组织有项重要任务交给你。杨峰的货轮常跑香港航线,你去求他帮忙接应几位'身份敏感'的朋友。他和缉私队、水警交情颇深,船只向来免检。但这次你必须亲自跟船——\"说着掏出折成小块的纸条,\"记住接头暗号,看完销毁。\"
梁冠英逐字默读三遍,火柴燃起的瞬间,纸条化作灰烬。她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我这就去司令部!\"老谢颔首,掌柜适时捧着油纸包的茶叶推门而入:\"您要的半斤铁观音。\"梁冠英掏钱时,掌柜按住她的手,意味深长一笑:\"自家人,谈什么钱。\"
梁冠英坚决推回掌柜递来的钱,语气笃定:\"不行!我现在领着互助社的薪水,组织经费更该专款专用。\"老谢闻言欣慰地看向掌柜老吴:\"瞧瞧,小梁同志这组织纪律性!\"老吴笑着拱手认错:\"还是延安来的同志觉悟高,是我考虑不周!\"说着将银元重新收进钱匣。
梁冠英推门而出前,先机警地扫视街道两侧。确认无异样后,她坐上人力车直奔县署。此刻保安司令部内,杨峰与杨勇正俯身查看作战地图,杨峰眉头紧锁:\"东北战局吃紧,孟朝阳的部队在四平跟共军胶着;山东那边,王耀武的日子也不好过,共军根据地遍地开花。\"杨勇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东江流域:\"罗司令催咱们围剿东江游击队,可您每次行动都...\"
\"怎么不配合?\"杨峰靠回椅背,指尖叩击桌面,\"大部队一压过去,他们就钻进山林,总不能让弟兄们在山沟里喝西北风吧?\"话音未落,警卫突然通报:\"互助社梁小姐求见!\"杨峰挑眉轻笑:\"黄远生总夸她能干,看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门扉轻启,梁冠英身姿笔挺地行军礼。杨峰笑着指了指沙发:\"快请坐!看来社里伙食不错,梁小姐气色比刚来那会儿好多了!\"
梁冠英脸颊飞红,轻轻捏了捏衣角:\"伙食太好,这段时间都胖了两斤。\"杨峰目光扫过她利落的军装线条,唇角勾起笑意:\"我倒觉得恰到好处,比初见时更精神了。\"这话让梁冠英耳尖发烫,低头讷讷道:\"全靠黄主任和老兵们照应,还得多谢长官安排。\"
\"说这些就见外了。\"杨峰搁下钢笔,\"无事不登三宝殿,梁小姐找我肯定有要紧事?\"梁冠英立即挺直腰板:\"确实想求司令帮忙!我有几个亲戚滞留在香港,想搭您的货船回来,不知是否方便?\"她眼中的恳切让杨峰瞬间明白,这所谓\"亲戚\"只怕另有身份,当即爽朗应下:\"这点小事,梁小姐开口自然没问题!\"
梁冠英激动起身致谢,却见杨勇不知何时已离开办公室。杨峰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梁小姐打算怎么谢我?\"话一出口便后悔,喉结不自觉滚动。梁冠英抬眸撞上他的目光,听出话语里若有似无的调侃,心口却莫名发烫。她绞着手指轻声道:\"请司令吃饭行吗?\"
\"开个玩笑!\"杨峰连忙摆手,耳后泛起薄红,\"正巧明天有艘船运活禽和稻米去香港。你今晚就住回鸿运旅社,房费记在我账上。\"梁冠英坚持道:\"我发薪水了,今晚该我做东!\"杨峰放声大笑:\"对薪水还满意?\"见她红着脸点头,又敛了笑意:\"今天真不巧,早和商会的人约好了。\"他望着梁冠英难掩失落的神情,突然有些不忍,却又咽下到嘴边的话,只道:\"安心等消息,一切有我。\"
杨峰亲自吩咐司机将梁冠英送往鸿运旅社。推开客房门的瞬间,氤氲的水汽裹挟着茉莉香扑面而来。她迫不及待拧开铜制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肌肤,冲走了多日来在互助社积攒的疲惫——那里条件简陋,每日只能用凉水沾着毛巾草草擦拭。此刻浸在瓷缸里,连发丝都舒展得惬意。
裹着绣边浴袍,梁冠英拨通了黄远生的电话。听筒里传来老上司爽朗的笑声:\"放心歇着!杨司令刚特意叮嘱,让你安心办事!\"她握着听筒的手微微收紧,没想到杨峰竟这般体贴周到,暖意顺着指尖爬上心头。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锁骨,梁冠英忽然打了个激灵。镜中倒影泛着沐浴后的绯红,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心思——那些不经意的期待、因他而起的情绪波动,可不正是心动的征兆?\"不行!\"她猛地掬起冷水泼在脸上,望着镜中被水珠模糊的面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镜中人眉眼盈盈,却比初来时长了几分温婉,她对着倒影咬牙握拳:\"梁冠英!他是已婚的国民党军官,别忘了自己的使命!\"
杨峰在商会应酬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酒杯。席间那些商人嘴上喊着救国救民,实则盘算着如何投机倒把,这般虚与委蛇让他胃里发堵。散席时已有三分酒意,夜风灌进车窗,他忽然对司机说:\"去鸿运旅社。\"后视镜里,司机嘴角扬起抹意味深长的笑。
叩门声响时,梁冠英正披着浴袍擦头发,以为是服务员便拉开门。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慌忙攥紧衣襟,浴袍下的湿发还在滴着水。\"长、长官?\"杨峰喉头滚动,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耳垂,终究侧身进门,对身后警卫沉声道:\"在外面等着。\"
房门合上的瞬间,梁冠英心跳如鼓。她盯着杨峰坐在沙发上的背影,连呼吸都放轻了——他会不会像传闻中那样?这个念头像根针悬在心头。却见杨峰只是揉了揉额角,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别紧张,就是来看看你。\"他顿了顿,从内袋摸出个油纸包,\"知道你爱吃城南的桂花糕,顺路买了点。\"
梁冠英愣住了。灯光下,杨峰耳后还泛着薄红,指尖笨拙地推过糕点,眼神竟有些不自然。直到他起身告辞,她才发现那包桂花糕还冒着热气。门合上的刹那,她咬了口软糯的糕点,甜味混着莫名的酸涩涌上鼻尖——刚才他没碰她,甚至带来了她随口提过的点心。可为什么,她望着空荡荡的沙发,心里反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