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回到师父家，钟明的心情才会好一点。
以前他一直觉得师父是个率性天真的老小孩，现在突然有点明白了，师父这样子才是真正的隐世高人。
只有经历过根本无力抵抗的打击的人，才能明白《红楼梦》里的甄士隐和贾雨村这两个名字的妙处。
更能明白《西游记》里猴子从五行山下出来后的转变，《水浒传》里黑李逵和宋江存在的必要。
四目道长赶了一辈子尸，还是头一回遇到飞僵，身为本行业的权威专家，自然要进行一次深入研究的。
“家乐，家乐！”
四目扯着嗓子喊。
家乐还没醒，大师家倒是先亮灯了，老和尚不好意思直接骂，在被窝里翻来覆去。
菁菁裹了件外衣起床，挑开窗户大喊：“道长！睡觉啦！”
四目道长突然咧嘴一笑，可算是报了仇了，神气的一叉腰，“赶尸的半夜干活，有问题？”
“菁菁，回来睡觉吧，别跟他一般见识。”
菁菁还想说什么，被老和尚叫了回去，只留下一声哼。
菁菁的头刚缩回去，家乐就冒头了，“师父，怎么了？”
“照顾好你师兄。”
四目甩下一句，扭头进屋。
家乐走到外面，揉着惺忪双眼，“师兄，你又回来了。”
钟明看着他，叹了口气，这孩子夹在也真不容易，两头受气，“没事，睡觉去吧。”
家乐傻傻的“噢”了一声，转身要走，钟明又把他叫住了，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值吗？”
家乐一呆，“什么值吗？”
“好好修道，可以长生，长生啊。为了一个女的放弃，值吗？”
家乐来了精神，“那你努力一辈子，搭进去无数人的命，到最后什么都改变不了，你觉得值吗？”
“怎么会什么都改变不了呢？”
“可事实就是这样啊。”
这小子天天躲在穷乡僻壤，哪有机会接触这些知识？
钟明问：“这话谁教你的？”
家乐挠挠头，“有一次师父跟千鹤师叔谈话，我听来的。”
钟明沉默良久，好半天，才望着月亮，轻声吟唱：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家乐打了个哈欠，没听懂。
钟明也不指望他能听懂，嘱咐道：“家乐，那是师父的修行和见地，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家乐继续挠头：“不一样吗？”
“不一样。”钟明摇头：“你要自己去经历，去感受，才能明白。”
看着家乐一脸懵懂，钟明彻底没话说，挥了挥手，让他回去睡觉。
招招手，王德发凑了过来，钟明伸手说：“拿根烟。”
王德发神色一僵，“道帅，我不抽火哪来的烟。”
钟明给了他一巴掌，他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包烟。
因为钟明对烟贩的无情政策，南区已经有点闻烟色变了，这是很正常的矫枉过正现象，钟明暂时没心思管。
一支烟抽完，抬头一看，王德发还没走，跟个僵尸一样杵在那，脸色发白，一头冷汗。
“别看了，这包烟归我了。”
钟明把烟收起来，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滚蛋！”
王德发虽然被踹了一脚，却如释重负，“道帅，这烟……”
他还想解释，钟明眉一竖，“啧？我命令你，睡觉去！”
王德发啪地一下立正，“是！”
然后如劫后余生一般跑开了。
后半夜的时候，四目走了过来，见钟明脚下一地烟头，就问道：“看起来挺愁啊。”
钟明回头，笑着说：“僵尸弄好了？”
四目身上飘着香火气，没理会钟明岔开的话题，来到他身边坐下，“怎么，师父也不能说？”
钟明沉默着，没说话，他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说。
毕竟谁也没怎么着自己，甚至事业和修为还在蒸蒸日上，怎么看也不该发愁。
四目就静静等着，陪他看着星星一直闪个不停。
好半天，钟明见躲不过去，才开口问：“师父，祖天师之前，道教是什么样的？”
四目想了一下说：“名山大川，城市乡村，到处都是羽客方士。”
“不是妖魔横行吗？”
“那人还活不活了？”
“再之前呢？道祖没出现之前。”
“巫师喽，血祭的神也是神，巫祝祭司也是要保境安民的。”
“再之前呢？”
“还之前？”四目想了想，“三皇五帝，上古神话。”
“再之前呢？”钟明追问：“人类诞生之初是什么样子的？”
四目看着钟明眼神说：“我猜你不想听女娲造人，盘古开天这种神话。”
钟明点点头。
这两件事争议很大，关键就是功德太大，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谁都想要。
于是出现了老子解化女娲的传说，还出现了伏羲一画开天、老君开天、元始开天等等传说。
四目沉吟半晌，指了指天：“举头三尺有神明。”
钟明懂了，涉及政治正确的事，道门弟子就不能提，盘古伏羲也就罢了，都是外人，太清和玉清就需要掰扯掰扯了。
但三清又是一体，谁提这个，就是要搞分裂，钟明毫不怀疑，关于这件事，只要说错半个字，天上就能直接降下雷来。
可惜钟明曾生活在一个没有神佛的世界，通过考证，把这事搞了个七七八八。
人类诞生之初，是图腾神的天下。
太阳、风、雨、湖泊、河流、山……
人们见到什么就拜什么，而最常见的，自然就是太阳。
有了这些最初的“信仰”，智人才能团结起来，部落规模远远超过了尼安德特人，最终靠着人数差，彻底打败了，吃光了与他们一起生活了数千年的尼安德特人。
当宿命中的敌人消失，智人失去了最大的食物来源，就开始追着野兽满地球跑，一路上碰到了不知多少人种，然后一个一个的吃光，最后称霸世界。
到了社会形态出现雏形的商朝，神明和君王就开始吃智人分化出的种族，其中最主要的小零食就是羌人，给神明供头，君王吃腔子。
到了现在，又过去了几千年，就出现了“民族”这种词汇。
当然，还有白黄黑的人种问题。
在钟明能看到的未来中，按照人类祖先们的经验，这世界必然会在激烈的竞争中，只留下一个人种，一个民族。
然后再继续分化……至于分化成什么样子，那就不得而知了，那时候人工智能应该可以替代人工了吧？
所以说，这不是谁欺负谁，谁压迫谁的事。
而是生与死的事。
平庸的大多数和精英的极少数，必须在历史的某个节点，彻底的打败、消灭对方，才能保证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