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就像这天气一样，外面在下大雨，他心里在下小雨，他看不到雨会在什么时候停。
他要把他们的尸体拼凑好，他要祈祷小女孩能好好活着。
等所有都就绪。
然后，替他们盖上一层白布。
人很厉害，能造出武器，站在食物链顶端。
可面对天灾，无能为力。
他想过会有人死亡，想过他救出的是一具尸体。
可他很幸运，每次救出来的，都有生命的气息。
可这次，真的没有了。
他的心被牵动着。
他的手打死过不少敌人，可经他的手，没救出来人。
他很难不去想： 如果他能早发现一点儿。
如果他再厉害一些，如果他能看见。
他早到一点，会不会就能救下他们，哪怕残疾呢，哪怕掉胳膊掉腿。
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人。
在场人很少有眼眶不红的，抽泣声， 哭喊声打破静寂。
他想象着那一家三口本该拥有的团圆，想象着那个女孩醒来后还能喊一声“爸爸妈妈”……
不远处，有士兵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打破了寂静。
“班长……这到底，是谁的错啊？”
一个年轻战士哽咽着，像是要把自己说服，“如果我们能早点来一点点……是不是就不会……”
“没有错。”
一位老兵打断了他，声音低沉沙哑，像压着千斤石，“没有人的错。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灾难太突然……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可他们本来可以活的！”年轻战士声音颤抖，泪水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只要快一点……哪怕快一分钟，他们也不会死！”
“我们不能改写过去。”老兵的声音缓慢而沉重，“能做的……只有让他们安息。”
林天自始至终都很安静。
他站着，像块被风雨侵蚀的石头，一动不动。
简短的哀悼仪式，仅仅两分钟，所有人低下头，又迅速抬起来。
尸体就被抬走了。
这些受难者会安聚集在一起，安放在公墓中。
雨也从大雨转成毛毛细雨。
所有人散开，再有几分钟，就会有人接手他们这里。
第一次参加救援的新兵们，各个都丧着脸，木讷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来的时候仓促，走得时候更是仓促。
林天连衣服都是别人的，包空了一半，他就蹲在外面，看着别人忙碌的景象。
像是个旁观者，
又像是一具仍在呼吸的尸体。
蒋腾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的兵，一点军容军貌都没有，蹲在地上，心猛地揪紧。
偌大的场地，他就像是个旁观者，行尸走肉。
林天看到他，扯了扯嘴角，试图笑一笑。
但那笑，比哭还要难看。
蒋连长受不了了，他哪儿见过林天这副模样。
脱下自己的雨衣给林天戴上，把他领回帐篷里。
抗震救援不是一个单位的包干活儿。
今天是你，明天就是我们。
他们就是要来接手屠志宏的班。
不是说你最先到达这里，就要把所有人都排查完才算完成任务。
解放军是人，子弟兵是血肉之躯。
人员宽裕的情况下，是要考虑战士的身体的。
只要人员允许，就必须考虑他们的身体极限。尤其震中，屠志宏他们是一路跑来的，几乎是用命抢时间。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蒋腾飞和他的兵，原本能早来一点。
哪怕只是早来一点……
他不敢把这个“如果”继续想下去。
......
“对，我这里有个兵。”
“是是是，我懂你的意思，部队的医生都是最好的，尤其在前线的这些兵，随行有心理医生。”
“我这个兵跟别人不一样，要不是真的找不上适合的，也不会找您，我不会轻易麻烦您的。”
“好好好，一会儿我就打包给你送过去，放心，交给我...”
岳怀瑾在帐篷外，弯着腰打电话，对面应该很是德高望重，岳怀瑾语气很尊敬。
他知道，心理医生的重要性远超一般人的想象。
灾难后的心理干预，比任何战斗训练都要迫切。
他见到林天第一眼，就问遍消防，警察。
不是说真刀实枪的战争，会给战士留下心理阴影。
这种级别的灾难，对战士来说，是很受考验的。
尤其像他们第一批兵，正对死亡。
在战斗中，军人会面对的是敌人。
打敌人做做心理建设，想想理想，想想家人，想想这么多年龙国人的教育。
根植于心底信仰，很容易度过这个坎。
可面对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面对无妄之灾的地震，洪涝，大雪等等自然灾害。
别说新兵了，老兵也很难度过。
这份冲击，不止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摧残。
他们不仅要面对失去生命的痛苦，还要忍受那种对自己、对命运的怀疑。
灾难的场景会不断地在他们脑海中回放，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所以在回去后，回到部队后，每个人都要进行心理干预。
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哪一个点，就是击垮战斗意志的鹅毛。
蒋腾飞别的行，这方面他是真不如指导员。
他把林天交给岳怀瑾，带着营里的人立即开始展开工作。
他们现在的使命，是寻找剩余的有生力量，同时协助灾区人民进行最基础的重建。
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了68个小时，离“黄金72小时”只剩那么一点点。
尽管希望渺茫，他们也不能放弃。
除了蒋腾飞跟岳怀瑾，没人知道林天在这里。
岳怀瑾推开帐篷的帘子，走进去时，看见林天正低着头，神色黯淡。
他拍了拍林天的肩膀，语气轻松：“嘿，你小子，出息了！”
“听说团长夸你了，上次师里的人还说，连师长都记得你，想找机会把你调回12师呢！”
他调侃似的轻轻拍了拍林天两下，“等你回来，稳定点，晋升上尉没问题，少校指日可待。你瞧，其他营长都在打听你的消息呢，我都懒得理他们。”
岳怀瑾稍稍收敛笑容，语气变得真诚：“怎么样，愿不愿意回来？咱们侦察连升格成特战侦察营了，回来就给你做代理连长！”
“你只管好好干，上面有我和老蒋撑着，咱们一起好好建设边防团……”
岳怀瑾并不是个多话的人，素来是侦察营里的定海神针。
指导员情绪非常稳定，就算训人也不会大吵大嚷，他对战士有着无限的包容。
此刻，他竭尽全力打破自己平时沉稳的性格，开怀大笑，大声说话。
大笑，大声说话。
林天轻声回应：“指导员，我刚才听见你说的话了，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