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捧着猪杂粥,沿着碗边慢慢吸溜着,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食物。
二十四用内力探查她的身体情况。
全是亏损,如此严重……
别说能看得见的皮肤,全身上下没一处好肉,其五脏六腑更是几乎到了崩溃边缘,二十四只在将死之人身上见过同样的身体情况。
她究竟是凭借什么才活下来的啊!
二十四心中千疮百孔,这比伤到自己更难受。
二十四调转内力渡给她慢慢调和。
短时间无法全部治好,渡入大量内力还会让她暴毙而亡。
二十四只能慢慢的,使她体内的经脉血液全部重新慢慢愈合,顺便治疗她脏器上的亏损,只要重要脏器功能还在运作,身体就能自己振作起来去给全身进行伤势治疗。
渐渐的,她的体温慢慢恢复。至少她的体温已经变得正常,这说明她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二十四就连自己的呼吸都如此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猛猛呼出一口气,会让更多冷空气往她身上吹去,二十四不想让她更冷。
猪杂粥喝完,她开始用勺子将满满一碗黄豆炖牛肉一勺又一勺地全部吃完。
二十四捧着空碗,对上她向上投来的目光。
微弱的光芒在她眼中闪烁。
黑黑的,小小的,圆圆的。
那么明艳,那么美好。
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要压在这小小的身体上呢,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有这一条命了。
二十四心中有了一个冲动——想带着她逃走。
但是。
能逃到哪儿去呢。
自己和她都会成为亡命徒,大抵一辈子都会被杨文凯的人追杀,说不定还会牵扯十六他们,害得他们白白丧命,二十四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她得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逃离这里。
她的眼睛里是数不清的感激和不明白二十四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困惑。
二十四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摇头回应她。
然后,二十四收拾完她带来的所有东西,并把怀中焐热的草席交给她,退出铁笼,尽管心中再不愿,她也重新上锁,扣好,离开这个院子。
二十四把她留在了这个院子里。
这是一种背叛。
二十四想把自己的衣服也全部留给她,让她不会感受到寒冷。
反复思考后放弃。
如果自己暴露,不仅之后不能帮助她了,还会牵连十六,二十四心中由衷祈祷那张草席能够帮到她,帮她熬过今晚这难捱的寒冬。
雪,你也下慢一点吧。
骑着阿尔泰返回屋中,刚打开门,十六早就开始啃食鸡腿,见二十四回来,冲她扬扬下巴。
“回来了?”
“嗯。”
“怎么样。”
“她还活着。”
“都吃完了?”
“吃完了。”
“那就好,还能继续活下去。”
二十四将食盒放在灶台,把里面的空碗拿出,拿水随意冲洗一下,用衣袖擦净,就从锅中给自己盛一碗猪杂粥坐在十六面前喝起来。
咸咸的、糯糯的。
这是二十四今早特意去猪肉匠那里买的最新鲜的猪杂,将猪杂中的秽物清洗干净费了很大一番的功夫,二十四不清楚她喜不喜欢这个味道,会不会吃这些下水。
十六问她:“你进去离开的时候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吧。”
二十四嘴里含着东西,只能摇头回应。
十六将属于二十四的那杯酒推到本人面前:“这酒不错,虽然不是陈酿,可别有一番风味。”
二十四将酒推到手边:“我最后喝。”二十四没有吃饭时喝酒的习惯。
十六托着下巴,撕咬鸡腿,二十四默默吃饭。
两人都没有说话。
再三询问十六的肚子已经什么都吃不下去后,二十四就将剩下的所有的猪杂粥和黄豆炖牛肉全部吃光,没有一点浪费,十六的烧鸡提前留了半只,二十四开始啃咬烧鸡。
这些就是二十四的二十三岁生日吃到的全部东西。
十六问她:“之后怎么打算。”
“之后?什么什么打算?”
“看到你小主子那个样子,你怎么打算的。我有听其他暗卫说她要被主子亲自送到斗兽场去了。”
“红头发胡人在城西开的那个斗兽场?”
“嗯。”
二十四陷入沉默,嘴上还在吃着。只是就连二十四自己都没注意,自己竟把鸡骨头一并咬碎吞入腹中。
良久,二十四撕扯最后的鸡腿:“我想去。”
“去哪儿?”
“斗兽场。”
“你去干什么。”
“她在那儿会死,我不能看小主子送死。”
“你在那儿就不会死吗?!”
十六警告性地敲敲桌子,告知二十四这不是说笑。
“斗兽场,斗兽场,那里面全是饕餮猛兽,还有满足大人们贪婪的猎奇欲望专门来自西方的怪物。你不是没见过!那些家伙比杨瑞泽那厮残忍数十倍,里面还有专门被当成野兽饲养的人,外面都说他们会吃人,尤其是女人!你进去肯定会被吃的。”
“她也是女人,她也会被吃。”
十六恼极:“我真是说过不过你了!”
十六气冲冲站起来,在屋中踱来踱去,最后躺到床上,被子一盖,不想与二十四再做无意义的争辩。
屋子里再也没响起两人的声音。
二十四默默吃完所有东西,收拾桌子后,将属于自己的那杯酒一口就喝下肚。
喉咙和胃里都像被火烧,脑袋开始变得昏沉,二十四吹灭蜡烛,很快就躺床上睡觉去了。
“二十四。”十六叫她。
“嗯……”二十四迷迷糊糊地回应。
“算了,你这家伙,才喝一杯酒就醉了。看来我说的你也不会听进去。”
二十四已经完全是凭借即将堕梦的意识在应答十六,闭上眼睛就像要睡过去了。
“嗯……你说……”
十六:“我想尝试……之后……”
二十四完全没听清十六说了些什么,耳朵里只钻进几个字,架不住困意睡着了。十六自顾自洋洋洒洒说了好多事情,察觉身边传来缓慢又有节奏的气息,才发现二十四早就睡着了。
“好啊。让我说,你自己先睡了!”
十六决定不理会二十四,翻个身,也睡了。
喝下那杯酒前,二十四已经做好了所有决定。
变故发生在几天后。
一天晚上,有另外两名暗卫来到十六和二十四的住所。
是十五和三十。
他们俩是暗卫中与二十四和十六关系最为密切的,四个人不当值时常在私下小聚。
十五作为胡妓和东方人的混血儿,体内拥有强大的魔力,是整个乾城为数不多的魔法使;三十作为犬兽人,寻迹追踪是全乾城功夫最棒的。
十五和三十几乎是马不停蹄来到她俩住所的,是十六给他们开的门,一开门三十就迫不及待冲进来,在房间里嗅来嗅去。
十六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三十就着急问十六:“二十四她人在哪儿!”
十六不明白:“怎么了?”
三十着急就无法组织脑中语言说出,他手上比划半天,但十六还是不懂。
是十五出口解释情况:“二十四留在铁笼的草席被小主子搜出来了,那个款式的草席很稀缺,全乾城没有多少人会有,现在已经开始逐一排查。三十路过时闻到了二十四的味道,知道是她的,下了值我们就赶过来,现在主子也知道这件事,按照这情况,小主子很快就会找到二十四头上。是有人栽赃给二十四吗,谁想让她死?”
这么快?!
十六咬牙。
这个动作被十五看在眼里:“真是二十四留的?”
十六:“是。”
三十:“那她人呢,她现在得赶紧逃出城。”
十六:“我也不知道……”
三十退到屋外,闻了闻周围的空气:“她没有带走阿尔泰,她到底去哪儿了?”
十六赶紧套上暗卫的衣服:“我去找找。万一……”
万一已经被杨府的其他暗卫抓到了怎么办,其他暗卫可不会像他们四个“异类”这样互相包庇,他们都非常“大公无私”。
“我们也去。”十五和三十也担心二十四。
准备妥当,十六就和十五、三十匆忙赶去杨府。
现在不是宵禁时间,街上行人依旧很多,三人不得不在屋檐上前进。
还没靠近杨府,三十就在很远的地方闻到了其他暗卫的味道。通常杨文凯只会带十二名暗卫在身边,三班轮值,而现在三十能闻到超过十二名暗卫都聚集在杨府。
这意味着几乎所有的暗卫都出动了。
以及。
浓郁的血腥气。
这股气味是三十最不愿意闻到的,每次闻到血气他的脑袋都会晕眩,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但闻的最多的也是这个味道。
三十立刻将他从气味中得知的信息告诉给十五、十六。
十六心里一惊,远远看向杨府。
今晚杨府前院竟然灯火通明,远远看去,没有下人,只有杨文凯、杨瑞泽和暗卫们。
三人没有贸然进入杨府,他们在不会被察觉的最近范围屋顶上停下,他们三没有接到相应的命令,是万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暗卫们围成一个半圆,杨文凯坐在椅子上,在他面前躺着一个人。
几乎是一眼,十六就认出来那个人是谁。
二十四!
那么高、那么壮,穿着暗卫的衣服,只能是她!
三十也察觉到了:“血的味道来自二十四。”
十五:“她已经被抓住了。我们还是来晚了。”
十六认为二十四灵敏的身手是绝对不会被抓住,想要逃跑肯定是能逃出去的。
除非……
十六想到了前几晚二十四亲口在桌子上说的那句“我想去”。
不会吧……
三十察觉到了端倪,外头疑惑:“二十四还没死,她还活着。”
十五:“为什么还活着?”
三十:“不知道。”
只要是做出任何逾越规矩的事情,都会被立刻处死,这是不变的规矩。
十六闭眼。
纵使心中有万般不忍,还是残忍说出真相:“二十四亲自向主子承认那个草席是她的。”
十五震惊:“上赶着去死吗?!她疯了吗。”
十六:“不,她没疯。她现在还活着,说明主子放了她一条生路,只是这条生路也和送死没有区别。”
三十不解:“我们对主子而言只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主子怎么会放二十四一条生路?”
十六:“二十四前几天亲口说过她要去‘斗兽场’。”
十五面露绝望:“完了,完了。这下场,那还不如现在被处死!两年前、五年前还有六年前,主子送去斗兽场的三名暗卫全死了,吃的骨头都不剩啊!”
三十认为二十四已经没有活着的希望了:“二十四被打得太惨,伤及筋骨,能活着属实不易。”
十五:“我记得今天主子的女儿也被小主子送去斗兽场了……”
三个人都知道二十四很在意她。
十六早就知晓真相,十五这么一说,竟然把自己和三十都说通了,他们瞬间明白二十四为什么要去斗兽场了。
没想到二十四说到做到,为了她的那个小主子,不惜博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去往同一个地方保护她。
十五不太能理解二十四的做法,所以他问:“二十四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三十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十六却知晓答案。
当年,她和二十四一起在房梁上,二十四就盯着刚出生的小婴儿看着,杨文凯走了都忘了跟着一起走,直到十六拉了拉二十四,这才回过神跟着十六一起离开。
刚出来,十岁的二十四就这么说:“那个小孩儿发现我了诶,这么厉害,明明才出生,我和她的眼睛对上了,她好乖啊。”
十六只是以过来者的身份警告二十四不要将个人感情带入工作,反复提醒二十四是一名暗卫,是杨文凯手下的一条狗,整条命都是属于杨文凯。
当时二十四回应十六的只有困惑。
没想到有一天,这个笨小孩会为了那个眼神选择一场忠于自己的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