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沈青云便下班回到了家里。
他轻手轻脚打开门，玄关处摆着两双棉拖鞋，妻子和女儿看样子没去军区大院岳父那边，都在家里。
“回来了？”
周雪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鬓角别着支银色发卡：“刚热好的排骨汤，盛一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朝卧室的方向偏了偏，女儿应该在写作业。
沈青云换鞋时，鼻尖萦绕着萝卜排骨汤的香气。
这味道从他当刑警时就没变过，那时他总带着一身审讯室的消毒水味回家，周雪总会端出这样一碗汤。
少年夫妻到今时今日，他早已经习惯了妻子的陪伴。
“不吃了，在外面吃过了。”
沈青云走过去帮妻子解下围裙，周雪瑟缩了一下，反手握住他的手：“今天的会开得顺利？看你在电视上讲话，脸都绷紧了。”
“还行，该说的都说了。”
沈青云坐到沙发上，看着周雪将切好的苹果摆成小兔子形状：“熊杨那边已经开始排查工程招标问题，香房区的新班子还算负责。”
说着很好，沈青云拿起一块苹果咬了一口，甜味里带着微酸：“对了，你爸的腿怎么样？上周说疼得厉害。”
“上周五陪他去了医院，老毛病滑膜炎。”
周雪挨着他坐下，暖气片的热度透过薄毯传过来，对沈青云说道：“医生说少走路，我给他买了台按摩仪，昨天打电话说挺管用的。”
她忽然握住丈夫的手，掌心的温度很暖：“滨州的事告一段落了，你是不是能歇歇？国庆节我订了去海边的机票，带着爸妈和静静……”
沈青云的指尖在苹果核上掐出个小坑。
他看着茶几上女儿画的全家福，自己的头像被涂成了蓝色，旁边写着“爸爸是超人”。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静静想去就去吧，我可能走不开。”
周雪的眼神暗了暗，却很快扬起笑意：“我就知道。”
她起身收拾果盘：“那我跟爸妈说，等你有空了再补。对了，静静说想学游泳，你能不能……”
“下个月吧。”
沈青云打断她，声音里带着歉疚：“这个月要盯着香房区的补偿款清退，还有明远小学的奠基仪式……”
“又是下个月。”
卧室门突然开了，沈静抱着作业本探出头，马尾辫歪在一边：“爸爸上次说‘下个月’带我去游乐园，结果我都等了三个下个月了。”
小姑娘的眼睛像极了周雪，亮闪闪的，此刻却蓄着泪花。
沈青云把女儿抱到腿上，铅笔在草稿纸上演算数学题：“这道题要先算括号里的，你看……”
“我不看题。”
沈静把作业本推开，小手揪着他的领带：“爸爸，妈妈说你把坏人都抓起来了，为什么还不陪我？”
“因为还有坏人没抓到呀。”
沈青云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总说“等案子结了就陪你”，如今成了市委书记，这句话依然是口头禅。
“那我当小警察帮你抓行不行？”
沈静的眼泪突然收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妈妈说萧明远叔叔是好人，你要为他报仇对不对？”
沈青云的动作顿住了。
他没想到女儿会提起萧明远，想了想他点点头道：“对，爸爸在为萧叔叔讨公道。”
他把女儿搂得更紧了些：“等讨完公道，爸爸就带你去游乐园，去游泳，好不好？”
………………
哄睡女儿后，沈青云走进书房。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最高一层摆着一张全家福。
他在藤椅上坐下，指尖划过冰凉的桌面。
顾青山那句“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常务副省长的职位像块磁石，吸引着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进入省委常委会，意味着能推动全省的反腐工作，能让更多“萧明远”不被辜负。
可滨州的摊子怎么办？
明远小学刚奠基，拆迁户的补偿款还没发完，那些被程立东迫害的家庭，还等着一个彻底的交代。
更重要的是，这可是省委常委的位置，肯定有无数人盯着。
想了想，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父亲的号码。
“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沈振山接起电话，笑着对儿子说道。
自从退居二线之后，他每天的生活倒是很悠闲，接到儿子的电话当然非常高兴。
“有个事情想跟您说说。”
沈青云也没有兜圈子，直接开口说道：“今天顾书记找我谈话了。”
“顾青山？”
沈振山的眉头皱了皱，随即说道：“是不是跟林向阳的事情有关系？”
毕竟在官场当中混迹多年，这点政治嗅觉沈振山还是有的。
“是的。”
一边感慨着姜还是老的辣，沈青云索性不再遮掩，靠在椅背上：“他提了一句，说常务副省长的位置，想找个懂基层的人来坐。爸，您觉得……”
“觉得什么？”
沈振山冷笑起来，淡淡地说道：“你觉得自己很合适？”
听到父亲的话，沈青云顿时一愣神，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态度鲜明的反对自己去当常务副省长。
“您觉得我不合适？”
沈青云小心翼翼的问道：“还是说，这里面有问题？”
毕竟是自己的亲爹，肯定不会害自己的，所以沈青云很想知道，父亲到底是在担心着什么。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沈振山听到儿子的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你以为顾青山那老狐狸，是器重你么？那是做给李跃进同志看的，他们两个人之间为了这个常务副省长的位置，肯定要争斗一番的，到时候你何以自处？”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沈青云顿时愣在了那里。
前世今生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摆在那，他如今在官场当中也算是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沈振山的意思。
很明显。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顾青山这位省委一把手，看似表态好像很器重自己，让自己做常务副省长。
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呢？
“您的意思是，顾书记想要让我跟李省长斗起来？”
沈青云犹豫了一下说道。
“那倒是不至于。”
沈振山闻言笑了笑，随即说道：“老顾那个人，性格是很稳重的，他推你出来，只不过是一步闲棋罢了。”
“推我出来？”
沈青云有点诧异，不解的问道：“什么意思？”
“你小子啊！”
听到儿子一脸茫然的样子，沈振山无奈的说道：“你就没想过，人家说的是你可以争一争，不是板上钉钉么？”
卧槽！
这一句话，瞬间就让沈青云清醒了过来。
他不是白痴，刚刚之前是被晋升常务副省长这个馅饼给砸晕了，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以才会忽略了很多东西，现在被父亲提醒了一句，沈青云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人家顾青山可没说自己一定能够当上常务副省长，他的原话是让自己争取一下……
想明白这个道理，沈青云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情没有之前那么愉快了。
“明白了？”
电话那边的沈振山开口问道。
“明白了。”
沈青云顿时苦笑起来，对父亲说道：“多亏您提醒我了。”
“也没什么。”
沈振山淡淡地说道：“这常务副省长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但对你来说却未必，你别忘了，常务副省长再怎么位高权重，那也只是二把手。”
听到这句话，沈青云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说到底，常务副省长的权力大小，取决于省长的支持力度。
如果李跃进这个省长不支持自己的工作，那自己就算当上常务副省长，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想想看，手底下的那些副省长们一个个看似对自己恭恭敬敬，但实际上对自己的命令阳奉阴违，那这个常务副省长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都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就是这个缘故。
想到这里，沈青云缓缓说道：“那您的意思，我再等等。”
“是的。”
沈振山缓缓说道：“你要把滨州的事情都处理好，然后再考虑下一步，你还年轻，这种时候晋升的太快，不是一件好事。”
对于父亲的这番话，沈青云是明白的，不管怎么说，父子之间的关系摆在那里，他老人家肯定不会害自己，他对自己说的话，都是多年以来总结出来的经验，是金玉之言。
所以，沈青云马上点头道：“那好，我明白了。”
父子俩又说了一会儿家常，这才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沈青云坐在书房里面久久不语。
他在思考着父亲的话，思考着下一步自己应该怎么处理滨州的工作。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滨州才是自己的根基，身为市委书记，如果不把这个城市发展起来，自己的执政能力肯定会被质疑的，现在看似没什么影响，但如果想要往更高的地位冲刺，那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