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就这么望着她，瑶光也终于抬头看他。
两世的光阴了...
不对，不仅仅是两世。
沈舟算不清，他们究竟纠缠了多少年了。
他以为，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天，他会愤怒，会怨怼，更甚者，会撕心裂肺，或者会恨意弥漫，会想杀人，但眼下，这些情绪，什么都没有。
他还是很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天界的一日之内，早晚也是分明的。
天也会黑，但星辰会出奇的亮。
他们在院中站了许久，此刻月高人渺。
这数十年的误会，都让他们此刻，安静得可怕。
滚滚岁月，犹如白驹过隙，回望红尘，走到今天这一步，似乎谁也不该怪。
她为了他，熬得身体破败，高悬天空的明月终究是成了一个整日吃药的病秧子，也熬白了满头乌发。
而他，几经生死，恨的人，却也是几世的爱人。
他记得，在凡间时的初遇，那是一个被掩藏在岁月深处，他不愿记起的往昔。
他几乎饿死在边境，是她踏月而来，朝着他伸出手：“你可愿，跟我回家？”
于是，年幼的他将脏兮兮的手放在了她洁白的掌心中。
“往后，你叫沈舟。”
他自以为，那是命运齿轮的开始，是他们的初遇。
不曾想，是她缜密计划的重逢之约。
连他的重生，都是她耗尽心血，费尽寿数，以损伤了他们的孩子为代价，逆天改命求来的。
他们的人生，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的改变了。
是命运使然，只是当事人，毫无察觉。
想到昆仑山上，在清风小院，偶尔受瑶光教导的日子，明明只是过了几年，却好似，已过了半生的光阴。
他们都失忆了，一个不敢言，一个不能言。
于是间隙频深，小人作祟，让原本相爱的他们，彼此伤害，彼此失望。
烽烟四起时，她在他身边。
穷途末路时，她也在他身边。
一直从未离开的人，是他的师尊，谢晚之。
只可惜...
物是人非。
时至今日，看着这满殿的荒凉，看着眼前病入膏肓的谢晚之。
他脑袋里也只盘旋着这么一句话。
直到一阵冷风吹来，谢晚之止不住的佝偻着腰，掩唇咳嗽。
她身子未好，站了这许久，早就已经扛不住了，脸色一度苍白得可怕，但连咳嗽，都是忍不住之下的无奈之举。
她眼中多有几分忧虑，不该扰了他的清静。
但，一双温热的手，忽然就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也搂住了她的肩。
她本就不宁的心，更加静不了了。
有些愕然，以至于，没有讲话。
沈舟搂着她，进了镜花殿。
他忽然觉得，这殿的名字，取得真好。
此刻不正像极了，大梦一场，水月镜花吗？
他也希望，这一切的猜想，都是错的。
殿中太久没住人，早就杂草丛生，到处都是腐败的气息。
沈舟施法将灯油点燃，而后搂着她，一步步走向桌前，用术法简单的清理了一二，扶着她坐下。
“是我疏忽，让你在寒风中站立了许久。”
瑶光眼眸微动：“无妨。”
她的手，如今似乎怎么都捂不热了。
沈舟甚至用上了灵力，想为她暖一暖身子，但依旧是没什么大的作用。
瑶光抽回了自己的手，只道：“夜已深，无名岛上，有人在等你。”
沈舟看着落空的掌心，心中一阵怅然。
她真是，将他的每一步都算计得很好。
知道他处理完云锦的事情，会来镜花殿，所以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
也知道，入夜之后，他会去无名岛，寻找通往神界的路，所以也安排好了一切。
还有什么...
是她谢晚之做不到的，猜不到的？
似乎，她也猜到的他心中所想，所以忽然轻声说了句：“孟玥，是我计划之外。”
她曾经想到了所有，唯独没有想到...
沈舟心口堵得发慌。
“谢晚之，你，真是理智得可怕。”
闻言，她瞳孔微微涣散，像是有些失智一般，喃喃道：“是吗？”
理智吗？
理智的代价，是夜夜难眠，是日日看着心上人与别的女人亲热，互道恩爱，生儿育女，也是为了迎回自己的爱人，甘愿入局，为他铺平前路。
而最终的代价，是油尽灯枯。
沈舟再次用玄阳诀为她疏通了一遍经脉，而后将丹药送到了她口中。
这期间，谢晚之比想象中的更要乖巧。
做完这一切，他也起身了。
属于自己的记忆，该他自己去拿了。
“谢晚之，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但一直以来，你似乎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瑶光的眼神中终于多了几分迷茫。
是凡人沈舟，还是玄冥帝君，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忽而笑了：“若是，当年昆仑山上，你向我道明前因后果，又岂知，我不会甘愿，以凡人沈舟的身份，为一人，画地为牢？”
说完，沈舟不再逗留，他朝着她，微微俯身：“但不管怎样，往事已矣，沈舟在此，谢过师尊。”
瑶光看着他的头顶，眼球颤动，心口传来了一阵强烈的窒息感。
是啊...
她算尽了一切，却从来没有问过他一句，愿意以什么样的身份活着呢？
然，若是玄冥，怎会甘愿做一个普通的凡人？
瑶光猛地闭上了双眼，手指死死的扣进了掌心。
她不会错的。
不会。
待她回神，沈舟已经走远了。
她起身，快步走至门前，看到的，是他阔步而出的背影。
院落中，他长身玉立，明明是皎皎君子，背影却有些萧瑟之感。
这一去，她的小舟，就真的没有了。
沈舟终究是回头了，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神都很复杂，有怀念，有惆怅，有隐藏其中的爱意，但终究是没了当年的恨意和固执。
他粲然笑了，脸不是熟悉的容貌，但笑容却是熟悉的。
似春日里和煦的风，让她回到了，沈舟刚拜在她门下的时光，那是一段，短暂，却又美好至极的光阴。
不是他胆大妄为，肖想师尊。
是她罔顾人伦，深陷清海。
他说：“师尊，再见。”
瑶光心神俱震，仓惶伸手。
沈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谢晚之，忽而愣住，随即簌簌落泪，痛彻心扉。
她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唤她师尊了。
她的小舟，那个会在她膝下撒娇，会闹着吵着要师尊陪着的小舟，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