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域。
猩红天空下，一艘圆盘状大型飞船在漂浮废墟间急速驰骋。
尾焰划破云端，留下轨迹，所过之处，方圆百里内的能量体都被抓进飞船舱内。
窗外是一片赤红的天空，宽敞的中控室里，一台扫地机器人、一只机械生命体和一块表面崎岖的石头正杵在电视姬前，欣赏提前缓存下载好的电影。
十几只清洁姬器人排着队来收拾餐桌，桌旁刚吃完饭的方九擦了擦嘴，“总之，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我们准备去你老家调查一下这个所谓的【大虚】到底是咋回事。”
“大虚。”桌对面的杨柳嘀咕着这个名字，吨吨吨地将杯子里的西瓜汁一口饮尽。
她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至少在杨柳的记忆里，母亲从未提过相位翼龙还有【天敌】这个设定。
这事暂且不论……
杨柳扭头望向窗外，远方仍然只有漂浮的废墟和凌乱的能量体——空域里遍地都是千篇一律的景色，很难想象在这片混乱世界的某处，存在着一批和自己血脉同源的高度发达社会群体。
母亲的娘家，相位翼龙的领地。
这些以前都是杨柳在梦中才会梦到的场景，如今却正在化作现实。
不知为何，杨柳忽然感觉心跳快了几拍，有点莫名的紧张。
方九对杨柳的反应可太熟了，一看就知道这姑娘在想啥，乐呵地笑了笑：“不着急，咱们距离目的地还要好几个小时呢，你有的是时间做心理建设。”
“但是总感觉好怪啊……”杨柳抓了抓头发，“我从来没跟除了我妈以外的相位翼龙接触过，而且我还是他们有史以来第一个混血，感觉……就……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倒也不是，你不是早就跟其他相位翼龙接触过了吗？”方九看着她，“你想想空域里的二舅妈啊，跟深蓝圣堂一块儿出来的三舅啊，还有之前的编号177。”
杨柳幽幽地抬起头：“领导，你仔细想想我那能叫【接触】吗？”
方九嘴巴张了张，表情顿时一僵。
空域二舅妈变成了锋利的脊椎剑，三舅的头骨变成了他们刚才吃饭用的餐桌，至于编号177也就是芙莱雅，更是被临时做成了带骨龙爪——杨柳当时嗦得可香了。
“有一说一，这也是一种接触。”方九尽量板着脸，“你帮助被诅咒的二舅妈解脱，替三舅永久摆脱无序者的义体操控，还阻止了管理局与编号177之间的冲突与矛盾……这不都是好事？”
杨柳嘴巴微微张开：“领导你这话术听着有几分陆局的风采……”
“反正你别有太多心理压力，就当是回乡下看看龙外婆，顺便查查祖上留下的历史遗留问题。”方九从桌旁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口说道，“就按咱们平时的风格和节奏来，不会出问题的。”
“……也对。”杨柳小声说着，情绪似乎渐渐好转，嘴角抿起一丝微笑，“反正有问题领导也会解决的是吧？”
方九歪了下头：“可以这么说。”
听到这话，杨柳姑娘跟触发关键词似的，顿时露出一个纯天然无添加的灿烂傻乐，“那就好！”
这波啊，这波叫外置大脑发话，内置大脑自动关机了。
不过关机关到一半，杨柳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
方九原本以为杨柳心态调整好了，听到这一嗓子被吓得哆嗦两下：“又咋了？！”
“我我我我……我的食欲怎么办？”杨柳忽然想起这茬，“昏迷前的事我忘得差不多了，但我还依稀记得，我是不是把编号177的爪子啃了？”
“是啊，我看你啃得老香了，跟吃无骨鸡爪似的。”
“就是因为太香了！”杨柳不安地看向方九，“万一我去了相位翼龙的领地，食欲一下子控制不住大爆发怎么办？它们对我来说简直就像一堆小笼包面条饺子汤包炸鸡烤鸭披萨汉堡薯条牛排火锅寿司24小时不间断围着我疯狂转圈，我不一定把持得住啊领导。”
这姑娘念到一半给自己口水都念出来了，可劲搁那擦哈喇子。
方九倒是对此早有想法，大喊一声：“莉雅！”
“来了来了！”
角落里看电视的扫地机器人唰一下子窜了过来，边飞边从机体里掏出一个小型喷剂——做出这一动作的同时，小东西还特意配了个多啦A梦蓝胖子掏道具的音效——“邦邦邦邦！”
杨柳姑娘看着一愣愣的，“什么东西？”
“气息过滤喷剂。”莉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是专门针对相位翼龙气味的过滤喷剂，能完全阻绝你对相位翼龙的气味感知，在闻不到香气的情况下，你的食欲必然会大打折扣。”
方九在旁边可劲点头：“就跟感冒的时候吃东西会没那么香一个道理——虽然无法完全阻绝你的食欲，但能起到一定程度的抑制作用。”
杨柳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莉雅就伸出机械臂，抓住过滤喷剂往杨柳鼻子里一顿喷。
刺激的味道袭来，又在转瞬间消解。
杨柳不舒服地皱了下鼻子，等待好转几分后，重新吸了口气。
空气中的味道还是没什么变化，和之前一模一样。
“真有效果吗？”杨柳不确定地问道，“我感觉好像没变化。”
“有没有效果得来场实际测试才行。”
方九说着，递给莉雅一道眼神。
后者顿时心领神会，随手朝旁边的中控室大门一指。
随着中控室大门缓缓敞开，一条低垂脑袋，体格庞大的相位翼龙从门外挤了进来。
芙莱雅满脸紧张，束着翅膀，动作乍看起来还有点心虚。
而在跟杨柳目光交接的刹那，芙莱雅全身肌肉下意识紧绷，不受控制地张开翅膀，体内血脉中的本能疯狂地发出警报。
与此同时，杨柳也情不自禁地抖了两下，嘴角不争气地流出口水。
莉雅看到这一幕，眉头紧皱，下意识就打算出手截停。
方九却是朝莉雅摇了摇头，让她先不要插手。
诡异的寂静在它们之间弥漫开来。
两股不同的生物本能隐隐躁动，却始终没有爆发，而是受到理性的压抑。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杨柳和芙莱雅对视一分钟后，杨柳终于还是有所行动。
她紧绷着身体，脚步向前，重重地踏出一步。
这一步把芙莱雅吓得全身都抖了两下。
然而杨柳却是擦去嘴角的口水，深吸口气，接着抬头看向面前的芙莱雅，试探性地开口。
“……你好？”
芙莱雅愣了一下，确认杨柳眼中没有攻击欲望后，这才半信半疑地放松下来。
“你好……”
片刻的尴尬与沉默后，站在旁边的502小队全员齐齐松了口气。
过程整得挺吓唬人的，但最后杨柳还是成功克制住了食欲，保持了理智。
“我就说有用吧！”莉雅擦了擦额头的赛博虚汗，露出貌似胸有成竹的表情，“隔断气味还是很有效的！”
方九直接甩给小东西一个白眼：“得了吧，要不是我拦着，你早就冲出去了。”
“哎呀不说这个。”莉雅知道自己理亏，果断摆手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飘到杨柳身边，围着她转圈，“你现在感觉咋样啊？食欲完全下来了吗？还是留了点？”
“留了点。”
杨柳偷瞄一眼芙莱雅，觉得这事不能瞒着掖着，坦然开口：“类比一下的话，就相当于把一个美味大汉堡放在我旁边，还是没包装的那种——虽然香味闻不到，但我还是会有点……嘴馋。”
芙莱雅本来还想靠近的，一听这话又缩了回去。
“不过我还是忍得住。”杨柳坚定地说道，“起码现在没问题。”
方九点点头：“还有差不多半天时间，你可以再适应一会，顺便也可以跟芙莱雅多聊聊，就当去做脱敏训练了。”
芙莱雅顿了顿：“如果她没坚持住怎么办？”
方九理所当然：“我会帮你重新复原。”
芙莱雅：“我觉得这不是复原不复原的问题……”
“没事，你放心，我们都看着呢，只要你俩别在飞船里到处乱跑就行。”
方九随意地说着，忽然注意到飞船窗外的景色发生了变化。
原先凌乱漂浮的废墟似乎被无形的手掌操控、揉捏，拼组成一些具有独特造型的，如同雕像的艺术品。
四周的能量体数量显着减少，天空仍然猩红，但附近不知不觉间已能窥见一些天空般的蓝色，仿佛众人已经离开空域，来到了一片全新的领域。
方九回头看向芙莱雅，“这就到了？”
“没有，但是快了。”
芙莱雅微微眯起眼睛，眼底饱含怀恋，“这里是领地的边缘地区，不是我们的居住地，但……这里的确曾经也是我们的家园，大概是上上一个，也可能是上上上一个，我也记不清了。”
莉雅听得一头雾水：“你们还有好几个家园啊？”
“如果你们活的时间够长，你们也会有很多家园的。”
芙莱雅笑了笑，“不管是在宇宙，还是在空域，没有一片地方是能够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