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字落下,朱高燧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蓝武的承诺,比圣旨还好用。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之中。
先是赵王朱高燧一反常态,主动上书,言辞恳切地请求前往吕宋就藩,为父分忧,为国镇边。
这封奏疏一出,满朝哗然。
谁不知道这位赵王殿下是个什么货色,让他去南洋那种蛮荒之地,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还没等朝臣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更劲爆的消息接踵而至。
远在开封的周王朱橚,与武昌的楚王朱桢,竟也联名上书,称感念皇恩浩荡,愿效仿赵王,迁藩海外,为大明开疆拓土。
这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果说一个朱高燧是意外,那再加上两位老牌亲王,事情的味道就彻底变了。
朝堂上那些嗅觉敏锐的老狐狸们,立刻就察觉到了这背后,那只无形的大手。
皇帝,要对宗室藩王动手了!
一时间,京城里暗流涌动。
而就在这风口浪尖之上,又一道圣旨颁下。
命凉国公蓝武,总领新一轮下西洋事宜,即日启程,经略海外。
这个消息,对于那些惴惴不安的宗室勋贵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但对于朝堂上的另一股势力而言,却不啻于天降甘霖。
尤其是对于内阁首辅杨士奇来说。
听闻蓝武又要出海,而且这一次去的是那片传说中的新大陆,天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杨士奇回到府中,甚至多喝了两杯。
他与蓝武之间,并无私怨。
有的,只是道不同。
这位国公爷在京城的每一天,都像一座大山,压得他们这些文臣喘不过气来。
更让他忧心的是,那位被他们寄予厚望,悉心教导的皇太孙朱瞻基,自从上次跟着蓝武打过一次仗之后,开始频繁地往武将勋贵的圈子里凑。
他们好不容易才掰过来一点,如同朱标、朱高炽一般,心向文臣的继承者,眼看着就要被蓝武带回到粗鄙武夫的行列。
这让杨士奇寝食难安。
如今好了。
蓝武这一走,少说也得三五年。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们将皇太孙殿下,重新引回“正途”,让他明白,治国安天下,靠的终究是笔杆子,而不是刀把子。
只要皇太孙还在他们这边,大明的未来,就会是文官的天下。
……
两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两个月里,蓝武忙得脚不沾地。
他既要为三位即将出海的藩王筹备船队、兵马、物资,另一边,还要为自己那支规模更加庞大的远征舰队,做着最后的准备。
凉国公府内。
朱芷容正仔细地为蓝武整理着行囊,将一件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放入箱中。
她的动作很慢,很认真,仿佛想将时间拖得再长一些。
温暖的内室里,一片静谧,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这次,我就不带你一起去了。”
蓝武从身后轻轻环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朱芷容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嗯,我知道。”
她的回答很轻,却很平静。
“夫君要去的地方,太远,也太险了。”
“我若跟着,只会让你分心。”
蓝武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知道,他的妻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了。
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让她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我不带你,不是怕你吃苦。”
蓝武的声音,带着一丝歉疚。
“而是,我走之后,这偌大的凉国公府,需要一个主心骨。”
“父皇虽然信我,但朝中盯着我们的人,太多了,我不在,府中上下,还有那些指望着我们凉国公府的中下层勋贵,还有我们在各地的产业,都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
“芷容,这个人,只能是你。”
朱芷容缓缓转过身,抬起手,抚上蓝武那张因为连日操劳而略显清瘦的脸。
“夫君放心。”
“家里有我。”
她的话不多,但那份坚定,却让蓝武彻底安下心来。
他知道,他可以将整个家族,都放心地交到她的手上。
“夫君,你答应我。”
朱芷容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
蓝武低下头,在她的额上,印下了一个郑重的吻。
……
永乐十四年,夏。
天津卫的港口,再次成为了整个大明,乃至整个世界的焦点。
码头上,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数百艘大小船只,整齐地排列在港湾之中,那高耸的桅杆,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三支悬挂着亲王旗号的舰队。
赵王、周王、楚王。
三位大明的藩王,今日,将从这里出发,前往他们位于南洋的全新封地。
而在他们的舰队之后,是一支规模更加庞大,武装更加精良的舰队。
那,便是蓝武的远征军。
宝船高大的船楼上,蓝武一身玄甲,身披赤色披风,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身后,站着郑和,汤文喻,以及一众将校。
码头的最高处,一身龙袍的朱棣,正负手而立。
他的身边,没有随行的大臣,没有环绕的禁军,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看着那即将远航的舰队,看着舰队最前方的那个身影。
蓝武走下船板,穿过无数跪倒在地的兵士与官员,一步步,登上了码头的高台。
君臣二人,相对而立。
海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袍,吹动着他们身后那面巨大的,绣着日月山河的大明龙旗。
“蓝武。”
朱棣先开了口。
“臣在。”
“朕这一生,打过无数的仗,但说实话,朕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羡慕过一个人。”
朱棣看着远方那海天一线的壮阔景象,缓缓开口。
“朕也想上那艘船,去看看那片全新的大陆,去亲手将我大明的龙旗,插在那片流淌着黄金的土地上。”
“可惜,朕老了。”
“朕是这大明的天子,朕走不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英雄迟暮的怅然,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加掩饰的,炽热的野心。
“所以,朕把这个机会,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