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景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离开了春晓堂。
林晚柠那副全然信任、依赖他的模样,让他感觉一切尽在掌握。
只要再加把劲,安抚好这个女人,利用她搭上安家,甚至最终取而代之……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推开了自己在友谊饭店豪华套间的房门。
然而,门刚一推开,他就愣住了。
房间的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母亲,黄夫人。
此刻的黄夫人,早已没了往日的雍容华贵,脸色苍白,眼圈通红,眼底布满了血丝,显然是刚刚痛哭过。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绝望和疲惫的气息。
黄景文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他下意识地关上门,快步走过去,
“妈?您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黄夫人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儿子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黄景文心惊——
有悲痛,有失望,有恐惧,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严厉。
“出什么事了?”
黄夫人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景文,你告诉我,你不是说你在浦海处理生意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在香林市?”
黄景文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依旧强作镇定,
“浦海那边的事情提前忙完了,正好最近香林景色不错,我看离得不远,就想着过来看看。”
“过来看看?”
黄夫人猛地站起身,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景文,你不要再骗我了!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对秦远舟做了什么?!”
“秦远舟”三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黄景文耳边炸响。
他脸色骤变,心脏狂跳,但嘴上依旧死撑着,
“妈,您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黄景文眼神躲闪,下意识地走到吧台边,拿起水杯想要喝水,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别装了!”
黄夫人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孩子,妈什么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糊涂啊!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杀人是要偿命的!更何况……更何况那个人……他是你的兄弟啊!”
最后那句“他是你的兄弟”,彻底击垮了黄景文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甩开母亲的手,脸上最后一丝伪装也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恐、愤怒和怨毒的扭曲表情。
“兄弟?!”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像是被触碰到了最深的痛处,声音尖利地嘶吼起来,
“我才是你的儿子!我才是黄家的儿子!你和那个老东西……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还活着?!是不是一直都想把他找回来,认祖归宗,然后把我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脚踢开?!让我去死?!”
“不是的!景文!你怎么会这么想?!”
黄夫人被儿子狰狞的表情吓到了,连连摇头,试图解释,
“我们没有……”
“没有?!”
黄景文猛地逼近一步,眼神赤红,充满了疯狂的恨意,
“从小到大!那个老东西是怎么对我的?!他动辄打骂,对我永远没有好脸色,我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得到他的欢心!”
“他时不时就哀叹,当初死掉的那个儿子会不会更争气!还有你,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给他丢脸了?觉得我不如那个从未见过的‘哥哥’?!”
他的质问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地烫在黄夫人的心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他的疯狂,他的怨毒,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和无力。
“不是的……景文……我没有……”
黄夫人嘴唇哆嗦着,试图辩解,但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法抚平儿子心中积压了二十多年的伤痕和扭曲。
“没有?!”
黄景文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眼底的疯狂更甚,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他打我的时候,你都只是站在一旁流眼泪?!为什么每次他念叨那个死鬼时,你从来不敢替我说一句话?!你是不是也怕他?怕惹他不高兴?怕他连你一起讨厌?!”
“我……”
黄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更加惨白。
是啊,她怕,她一直都活在丈夫的阴影下,胆小懦弱,连保护自己的儿子都做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将对死去儿子的执念和对现实的不满,扭曲成对眼前这个儿子的苛责与暴力,而她,选择了沉默和逃避。
看到母亲无力反驳的样子,黄景文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所以,别跟我说什么兄弟!我没有兄弟!从我记事起,我就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活下去!要活得更好!活得出息!让那个老东西后悔!让你也看看,我不是废物!”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头死死盯着母亲,眼神狠戾,
“现在,那个‘死掉的哥哥’回来了!他一出现,就要抢走原本可能属于我的一切!林晚柠,安家的资源!甚至……可能还有你们迟来的‘父爱母爱’!凭什么?!我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凭什么他一回来就能坐享其成?!我不甘心!!”
“景文!你冷静一点!”
黄夫人看着儿子几近癫狂的状态,吓得魂飞魄散,她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说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听妈说,你……你杀了他,这是犯法的!公安很快就会查到的!到时候就全完了……”
“完了?!”
黄景文一把甩开母亲的手,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早就完了!从我知道自己只是个替代品的那天起,我就完了!与其等着被他取代,被你们抛弃,不如我先下手为强!至少,我还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黄夫人看着儿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算计和狠毒,一颗心彻底沉入了谷底。她终于明白,眼前的儿子,早就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了。
多年的怨恨和扭曲的成长环境,已经将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悲哀,
“景文……你以为……你以为妈不知道吗?”
黄景文猛地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警惕,“你知道什么?”
“从我在京市第一次见到那个秦远舟……从看到他那张和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时,我就开始怀疑了……”
黄夫人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偷偷找人查过……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他就是当年那个……‘死掉’的孩子……”
黄景文的心脏骤然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黄夫人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儿子,声音哽咽,
“可是,景文,我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爸爸!一个字都不会提!”
“为什么?”黄景文下意识地问出口,声音干涩。
“为什么?”
黄夫人惨然一笑,泪水流得更凶,
“因为我太了解你爸爸了!我太清楚他对你有多么不满,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死去的儿子!如果让他知道秦远舟还活着,而且还和安家扯上了关系……”
“……景文,你在这个家,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踢开,把你所有的一切都夺走,去弥补那个他心心念念了二十多年的‘亏欠’!”
她紧紧抓住黄景文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只要我不说,只要你爸爸不知道,你的地位就不会动摇!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我们可以阻止他和林晚柠在一起,不让他靠近安家!”
“我们可以私下给他补偿,弥补黄家欠他的……我可以做到!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活生生在我身边长大的儿子啊!”
黄夫人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她抱着儿子的胳膊,放声痛哭起来,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晚了……景文……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就……就下了这样的狠手!你这是在害你自己啊!你把自己逼上绝路了啊,我的孩子!”
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那句“在我心里,你才是我唯一的儿子”,像一把沉重的锤子,狠狠砸在了黄景文的心上。
他一直以为母亲和父亲一样,都更看重那个从未谋面的“哥哥”,都嫌弃他这个“本该死掉的”。
他所有的狠戾和算计,都建立在这个痛苦的认知之上。
可现在,母亲却告诉他,她早就知道了,却为了保护他而选择了隐瞒。
她甚至愿意为了保住他在黄家的地位,去想别的办法……
巨大的冲击和迟来的真相,让黄景文浑身僵硬,血色从脸上一点点褪去。
他缓缓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是啊……如果他早点知道……如果他没有那么冲动……如果他没有被嫉妒和恐惧冲昏头脑……
可是,没有如果了。
他已经动手了。
他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许久,黄景文才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死寂,声音沙哑地重复着母亲的话,
“是啊……妈……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