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此言差矣。”谢知意忽然开口，声音清亮却不失沉稳，“《典仪志》有云‘事急从权’，皇后娘娘听闻大皇子病情有变，急返皇子所照料，既是母子连心的人情，亦不违礼制。何况娘娘若真要摆架子，今日大可不必强撑着完成祭礼，直接留在皇子所便是，又何必这般辛苦？”
方允娴脸色骤然沉下，指尖捏紧了帕子，声音尖厉起来：“你少跟本宫扯这些虚文！皇后让满殿人等着，就是错！别以为帮她说话，就能讨什么好处，不过是白费力气！”
“贵妃娘娘说笑了。”谢知意语气依旧平和，目光却带着几分坦荡，“本宫只论事理，并非为讨好皇后。皇后因大皇子病重暂离，是人之常情；咱们在此等候，是守大典规矩。娘娘向来重规矩，不如等陛下抵达后，若皇后仍未到，再由尚仪局按礼制回禀。这样既不违规矩，也免得扰了冬至大宴的和气，娘娘觉得如何？”
这番话不软不硬，恰好堵得方允娴哑口无言。她瞥见身旁魏夫人不停使眼色，只得悻悻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口热茶，终是没再纠缠。
殿内原本紧绷的气氛，也随着这阵交锋的落幕，渐渐松缓下来，女眷们重新低下头，小声聊起了家常趣事。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清脆的清道鞭声，紧接着是太监清亮的唱喏：“陛下驾到！”
萧浔身着玄色绣十二章纹的祭天礼服，稳步走进文华殿，身后跟着一众文武大臣，人人神色肃穆，步伐整齐。殿内女眷们连忙起身，屈膝行礼，齐声恭迎：“恭迎陛下。”
萧浔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云阶之上，并排的龙椅与凤椅，竟皆是空的。
余少云居然不在殿中？
他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掠过一丝意外，却未多言，只在龙椅上落座，沉声道：“免礼。”
皇后缺席冬至大宴，这是大虞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殿下文武百官交换着眼神，眼底满是猜测。
尚仪局女官硬着头皮上前，躬身禀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因皇子所来报大殿下情形有变，祭礼后便急着回去照看。临行前特意吩咐卑职，待陛下驾临，务必代为禀明缘由，还望陛下体谅。”
萧浔指尖轻轻摩挲着龙椅扶手的纹路，目光掠过殿内鸦雀无声的众人，良久才开口：“朕知道了，大宴按规制进行。”
女官松了口气，连忙应声“遵旨”，转身扬声宣布：“冬至大宴，开席！”
礼乐声骤然响起，宫人们提着鎏金食盒穿梭于席位之间，将一道道菜肴依次摆上案几。
打头的“五谷羹”盛在霁蓝釉碗中，米粒熬得开花，混着栗子、红枣的甜香，先暖了众人的胃。
接着是“八味碟”，酱鸭舌、醉蟹钳、水晶肘子错落排布，精致得让人不忍下筷。
热菜按规矩两道一组上，头一组便是“清蒸江团”与“红焖鹿筋”。
江团鱼身泛着莹白光泽，筷子一夹便分开细嫩的鱼肉，蘸着姜醋汁入口，满是江河的清甜。
红焖鹿筋裹着琥珀色浓汁，筋肉软而不烂，嚼着满是胶原蛋白的黏糯，咸香中带着温补的醇厚。
可萧浔端着酒杯，目光却没落在眼前的佳肴上，反而频频望向殿外。
停了半天的雪，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细密的雪花落在窗棂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杯壁，忽然对身旁的刘永顺吩咐：“去问问皇子所那边的情况。”
“是。”刘永顺轻手轻脚退下，片刻后便匆匆回来，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半个时辰前大殿下醒了，可刚醒就吐了口血出来。”
“吐血？”萧浔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语气也沉了几分，“太医怎么说？为何会吐血？”
萧烁这病拖了太久，冬至本是阳生之日，若还熬不过去，怕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只静静等着刘永顺的回话。
“回陛下，陈太医说……”刘永顺声音更低了，“大殿下肺腑本就虚弱，高热反复伤了肺络，方才醒转时气息不稳，才呕出少量血沫。眼下已施针稳住气息，也喂了止血汤药，只是情形还需观察，不敢说是否安稳。”
萧浔指尖的力道渐渐松开，长舒一口气：“既已施针喂药，便让太医们仔细照看，务必让大皇子早日康复。”
“奴才遵旨！这就让人去皇子所传陛下的话，让陈太医他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刘永顺躬身退下，脚步比来时更急了些。
殿内礼乐依旧悠扬，宫人们还在穿梭布菜。萧浔缓缓饮了口酒，将对长子的担忧压在心底，拿起银筷，夹了一小块清蒸江团，慢慢品着，可舌尖的清甜，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头的焦躁。
此时第二组热菜“葱烧海参”与“琉璃鸡宝”已端上桌。
海参泡发得软嫩，裹着浓油赤酱，咬着满是鲜醇；鸡宝切成小块，裹着透明糖霜，入口甜而不腻，还带着淡淡的葱香。
文武百官举着酒杯相互敬酒，谈笑间满是宴席的客套话；女眷们或夸赞菜式精致，或闲谈儿女趣事，唯有李夫人强颜欢笑，心里早乱成了一团麻。
皇后迟迟不回，定是大皇子情况凶险，那孩子是她满心盼着的外孙，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第三组热菜很快上桌，是烧鹅与蒸鲥鱼。
鹅是皇庄精心养的大白鹅，卤透后再炭烤，皮呈琥珀色，划开时油香四溢，肉嫩不柴，蘸着蒜泥醋正解腻；鲥鱼是贡品，在冰窖存至冬至，带鳞清蒸，腹塞火腿香菇，鱼肉鲜润得能掐出汁来。
第四组是炒木犀肉和煨猪首。鸡胸丝配木耳、黄花菜、鸡蛋同炒，鸡肉嫩、鸡蛋蓬松，咸鲜下饭，文官们很快就扒空了碗底；去骨后卤煨的猪首，淋上浓卤汁，入口即化满是酱香，武将们吃得连声叫好。
随后第五组、第六组热菜接连上桌。糟熘虾仁滑嫩鲜甜，山药炖牛腩软烂滋补，酱爆鸭片酱香浓郁，烤全羊外皮酥脆、内里多汁，每一道都精致可口。
最后上的甜品是桂圆红枣羹与紫米核桃露，那紫米格外软糯，正是楚王和袁锴从南洋带回来的良种，此刻盛在白瓷碗中，透着几分异域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