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
喉咙被扼紧的压迫感，气管被勒住的生涩感，肺部疯狂抽搐却吸不进一丝氧气的灼痛，血液中二氧化碳浓度飙升带来的眩晕与恐慌……
这种感受，深植于每一个陆地哺乳动物的基因深处。
那是来自远古海洋的记忆，是生命脱离水体后，对“断绝生息之源”最原始、最深刻的恐惧。
这种恐惧，无需学习，与生俱来。
而现在，韦恩正在亲身经历这种恐惧的极致。
但比窒息更可怕的，是希望被瞬间掐灭的巨大落差。
几秒钟前，他以为神迹降临，死里逃生。那个女孩徒手撕裂怪物，光芒万丈。
他几乎要相信自己是受到眷顾的义人，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此刻的救赎。
他甚至向她伸出了手，眼中燃起了名为“希望”的、久违的火焰。
然而，下一秒，扼住他喉咙的，正是这“希望”本身。
“嗬……嗬……”
韦恩的瞳孔因极度缺氧缓缓扩散，还带着难以置信，但是视线里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开始模糊、旋转。
他想问为什么，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大脑因为缺氧，思维开始破碎，混乱的画面闪过：吉姆狰狞的脸、卡莫迪夫人狂热的呼喊、屠夫捅来的尖刀、同伴们冷漠或狂热的目光……还有……超市里那些见死不救的嘴脸！
恨意！
如同毒藤般从绝望的深渊疯狂滋生！
凭什么他们能安然躲在里面？
凭什么我要被当作祭品？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我只是个服从命令的小兵！
为什么是我死？！
为什么？！
这股滔天的恨意，混合着濒死的恐惧，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体内奔涌冲撞！
杰顿娘清晰地感知着手中这具人类躯体里剧烈波动的情绪光谱。
恐惧达到了阈值，但更关键的是那股被背叛、被牺牲后产生的、极具破坏力的“恨”。
这正是她需要的催化剂。
她扼住韦恩脖子的手指，指尖皮肤微微蠕动，数根比发丝还细、闪烁着莹蓝色微光的斯非亚探针悄无声息地刺入韦恩颈部的皮肤。
斯非亚细胞精准地避开主要血管，沿着脊柱快速上行，直接连接到他大脑的关键区域——负责恐惧反应的杏仁核，以及涉及情绪调节和决策的前额叶皮质。
她没有试图控制他的思想，那太低级，且会污染实验样本。
她只是进行最精微的“刺激”和“引导”，如同用最细的探针拨动琴弦，放大特定的“音符”。
同时，另一部分探针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全力扫描、分析着韦恩身体周围的能量场变化，尤其是那些正试图渗入他伤口的、异常活跃的白雾粒子。
“恨他们吗？”
一个冰冷、直接的声音，切入韦恩混乱的意识。
“那些把你推出来等死的人。那些看着你被一刀刀捅刺、却无动于衷甚至欢呼的人。那些用你的血，来换取他们虚假心安理得的人。”
这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脑内响起，带着引导性。
“他们躲在所谓的‘庇护所’里，享受着你的死亡带来的‘安宁’。而你，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这里，慢慢流血，慢慢窒息，被怪物撕碎……”
“不……！”
韦恩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嘶吼，恨意如同被浇上汽油的火焰，轰然爆发！
也就在这一刹那！
杰顿捕捉到了剧烈的能量波动！
一直弥漫在周围、看似惰性的白雾，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朝着韦恩涌来！
尤其是他身上那些被刻意维持着流血状态的伤口，成为了雾气涌入的最佳通道！
这些白雾粒子不再是简单的悬浮物，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贪婪的、侵蚀性的意志，钻入韦恩的血管、神经、甚至每一个细胞！
韦恩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不正常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灰白色纹路，他的眼睛瞬间被一片浑浊的灰白充斥！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了极致恐惧、滔天恨意、以及某种外来侵蚀能量的负面精神波动，如同井喷般从韦恩体内爆发出来！
其强度和质量，居然超过了杰顿之前收集到的所有样本！
“果然……”
杰顿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可称之为“笑”的弧度。
猜想被证实了。
这种“白雾污染”，其活性和入侵性，与宿主强烈的、尤其是带有“指向性”的负面情绪直接相关！
它更像是一种……情绪能量的催化剂和寄生体！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死寂！
一颗九毫米手枪子弹，从超市内部射出，划过短暂的空气，精准地击中了杰顿娘……后脑勺。
弹头撞击在皮肤上，没有想象中的血花四溅，甚至没有留下白点。
它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超越物理法则的墙壁，瞬间被巨大的动能挤压、变形，然后失去所有力量，“叮当”一声，清脆地掉落在地面上。
杰顿娘的头甚至没有被冲击力带动偏移一分一毫。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平静的目光穿越破碎的门洞，落在了超市内部，那个依旧保持着射击姿势、脸色惨白如纸、握枪的手剧烈颤抖的奥利身上。
奥利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混乱以及……
试图保护同伴的、徒劳的勇气。
他看到了超乎理解的一切，他以为开枪能救下韦恩，或者至少……做点什么。
杰顿看着奥利，又扫了一眼超市里那些惊恐万状、如同看着恶魔般看着自己的人群，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唉……
那叹息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类似于看到蚂蚁试图阻挡车轮般的、略带无奈的漠然。
“人类总是这样……”
“无法理解，便诉诸暴力。愚蠢，真是可悲……。”
不过，现在，实验数据已经采集关键部分，样本也处于最佳激发状态。
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观察“污染”与“恨意”结合体，在特定引导下的……社会性实验了。
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手中几乎已经停止挣扎、生命体征急速衰弱的韦恩身上。
扼住他喉咙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丝，让他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机，但痛苦和绝望的感知被斯非亚因子放大到了极致。
同时，更多的、更活跃的莹蓝色斯非亚细胞，如同有生命的流质，从她的指尖涌入韦恩的颈部伤口，迅速沿着他的血管和神经网络蔓延。
这些细胞的任务有两个：
一个是实时监控，密切监视白雾能量与韦恩身体、精神的融合与异变过程，记录所有数据。
然后，就是定向强化。
不完全治愈，而是有针对性地强化他的肌肉力量、骨骼密度、神经反射，并在他大脑中埋入一个简单的“指令锚点”——复仇。
目标，则是超市内，所有曾参与或默许将他献祭的人。
这不是创造盟友，是投放一颗受控的、充满恨意的复仇炸弹。
斯非亚因子与涌入的白雾能量在韦恩体内发生了奇异的交互。
他的身体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异变……
皮肤下的灰白色纹路更加清晰，肌肉不自然地贲张，指甲变长变黑，喉咙里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的低沉咆哮。他的眼睛，彻底变成了两潭翻滚的、充满恶意的灰白！
杰顿娘松开了手。
韦恩重重地摔在地上，但他没有瘫软，而是用变得粗壮许多的手臂，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不再看杰顿娘，那双灰白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雷达，死死地锁定了超市内部——锁定了脸色惨白的吉姆、狂喜凝固在脸上的卡莫迪夫人、以及所有那些曾用冷漠或狂热目光看着他被推向死亡的人们。
一种令人胆寒的、混合着非人咆哮与极致恨意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杰顿娘向后退了一步，身影缓缓融入身后更加浓稠的白雾。
接下来，是观察时间了。
她很好奇，这颗被“希望”点燃又亲手掐灭、用“恨意”和“白雾”浇灌而成的恶种，会在这个人性早已崩坏的“培养皿”里，结出怎样“美味”的果实。
超市内的人们，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但他们面对的，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牺牲的年轻士兵，而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眼中只剩下复仇火焰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