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赵暮云召集诸将议军。
在西京的各军种将领,唐延海、柳毅、郭洛、武尚志、林远、奚胜、慕容春华等皆在。
兵部尚书裴伦、右武卫将军萧彻云,小晋王胤稷,参议杨超、夜不收指挥使王铁柱、沈千均列席。
大都督府正堂,沙盘已换新制——关内、中原、剑南、河东、陇右,地形起伏,关隘分明。
“秋后用兵,首取剑南。”赵暮云开门见山。
众人一凛,很快要打仗了!
裴伦指向沙盘:“林都督一军出龙门关佯动,牵制陕州的马宗亮守军。主力自斜古道南下,取利州,断剑南北援。”
“不够。”赵暮云摇头,“马宗亮是我们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佯动未必能骗过他。我要的是一—让他不敢动。”
他拿起代表西京军的红色小旗,插在龙门关一线:
“神机营、弓弩营、重骑营,下月起轮流赴龙门关戍守,大张旗鼓演练。要让李金刚的探子看见——我军新械已成,随时可东出叩关。”
“虚张声势?”胤稷问。
“也是展示肌肉。”赵暮云道,“李金刚多疑,见我备战充分,必不敢轻举妄动。如此,我可专心南图。”
众将凛然。
“此外,北狄方面……”赵暮云看向沈千。
“北狄单于兀突骨削了兀术三部领地,转赐兀罕。右贤王逐渐势大,秋后可能南下觊觎河西。”沈千禀报。
“来得正好。”赵暮云眼中闪过寒光,“张瓒、石勇、郭孝悌等人的陇右军这半年来一直在练兵,该真刀真枪打一仗了!”
议论了一阵之后,诸将散去。
堂中只剩赵暮云与胤稷。
“师父,”胤稷犹豫道,“我们三线作战,是否太险?”
“乱世争雄,如逆水行舟。”
赵暮云走到窗前,望向西京城郭,“不险,何以成事?只是……”
他转身,凝视这个日渐沉稳的弟子:
“为将者当有庙算,我今看似三线应对,实则主次分明:对北狄是守势反击,对李金刚是战略威慑,真正全力只在剑南。”
“只要剑南得手,则粮仓在手,关内剑南连成一片,荆襄江南一线以至岭南随时可取为后方。”
“到时候与李金刚中原决战,我们有多了一份胜算。”
胤稷深深一揖:“弟子受教。”
夜色降临时,赵暮云又去了军器监。
巨大的工棚内灯火通明,工匠们仍在忙碌。
鲁达正与几位老匠人围着一尊炮模争论,见赵暮云来,忙迎上。
“大都督,正有一事……”
鲁达指着炮模,“若按分层锻造,内膛与外箍之间难免有隙,高热下可能崩裂。”
“小人与几位老师傅商议,或可在间隙灌入铅锡合金,受热熔融,既填补缝隙,又能导热……”
赵暮云细听,眼中渐亮。
这是原始的“自紧”技术——铅锡熔点低,炮管发热时熔化流动,均匀传递热量,减少局部过热。
“可试。”他拍板,“先铸三门实验,记录每次射击后缝隙变化。”
“是!”
离开军器监已是深夜。
赵暮云未乘马,在李四等人的护卫下,徒步穿行在寂静的街巷。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跟白若兰说的话——“待天下太平,寻一处所在,耕田几亩。”
太平……
赵暮云仰头,夜空星河璀璨。
这乱世,总要有人来终结。
而他手中的剑,已越磨越利了。
......
成都,剑南节度使府。
夏雨连绵,敲打着飞檐,汇成水帘潺潺而下。
正堂内烛火昏黄,映得杨岩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手中那封密信已被揉得皱软,墨迹被汗水洇开,但“杨超降赵”四字仍如针般刺眼。
“主公!”谋士庞清轻声劝道,“夜已深,该歇了。”
庞清是杨岩在剑南发现的人才。
虽然杨岩本人就是智勇双全,但经历西京丢失,多个侄子战死,幽州被夺兵权,妻儿惨死等等打击之后,他疲惫很多。
他也需要有人帮他想事情。
“歇?”杨岩惨笑,“我如何能歇?超儿……他竟真的降了。”
信是三天前到的。
探子冒死从西京带回,言之凿凿:杨超不仅受赵暮云礼遇,更参与军机,献策取剑南。
“庞先生,”杨岩嗓音沙哑,“你说这是离间计……可若真是离间,赵暮云何必让超儿参与机密?”
“又何必放探子带回此信?他大可将超儿囚禁,对外宣称已死,岂不更让我疑心?”
庞清沉吟:“或许……赵暮云要的正是主公的‘不疑’。他料定主公会疑此信真假,反会深信超公子已死或被困,从而放松警惕。”
杨岩怔住。
这揣测更深一层,却也更合理。
赵暮云用兵,向来诡诈。
西京之战,他以弱击强,用火器击败杨超一万精锐,便是明证。
“但那传信的杨七……”
杨岩想起那个忠心耿耿的亲卫,“若他被俘叛变,配合赵暮云作伪证,也说得通。”
“正是。”庞清点头,“所以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在下已经派出多批密探潜入西京,设法接触超公子。若他是被迫,必有暗号传递。”
杨岩闭目,脑海中浮现几个月前一战。
牵制张韬和高敏,迷惑万年的赵暮云,然后杨超一万精锐直奔西京,城中抵抗疲软,似乎马上就能拿下西京。
捷报传来时,杨岩大喜,以为侄儿将立不世之功。
然而,赵暮云从河东赶来的一千重骑兵和七千轻骑兵如神兵天降,杨超后背受敌,当即折损一半,不得不撤退。
杨岩这边担心张韬断他后路,也带着三万大军后撤。
撤退前,他亲写密信,令杨七通知杨超:主力已退,让他从大散关回剑南,不可恋战。
杨七领命而去,再无音讯。
后来战报称,杨超残部被围,杨超本人被俘。
若杨七途中被截,那杨超便只知主力撤退,不知撤退路线。
在绝境中被俘,会否因此心生怨恨?
“是我……负了超儿?”杨岩喃喃。
“主公切莫自责。”
庞清正色,“战阵之事,瞬息万变。当时若不撤,三万剑南大军必会无路可退,主公是为大局。”
道理如此,但心结难解。
杨岩挥挥手,庞清会意退下。
堂中只剩他一人。
烛火摇曳,墙上影子晃动如鬼魅。
他走到西墙前,那里挂着一幅舆图——剑南十三州,山险水恶,易守难攻。
可如今,北有赵暮云磨刀,内部诸将暗中对杨岩并不服气。
利州守将张遵便暗中与西京通信;渝州太守王平则借口防蛮,截留粮赋;就连成都城内,几家望族也蠢蠢欲动,暗中囤粮蓄丁。
剑南真的能在李金刚和赵暮云的夹缝中生存,然后待价而沽吗?
杨岩的心在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