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灯一盏盏熄灭，喧嚣了一整天的基地终于安静下来。
队员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宿舍，谢无争和林锋并肩走着，突然开口：“去看看他？”
“嗯。”林锋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门口，谢无争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他又敲了两下，稍稍加重了力道。
“谁啊？”门里传来东明闷闷的声音，透着一股子不耐烦，“我要睡觉了。”
“是我和林锋。”谢无争报上名号。
门里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阵拖鞋摩擦地板的声响，门锁被打开，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东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门缝里探出脑袋，眼眶红红的：“你们怎么来了？”
谢无争没回答，只是伸手轻轻一推，就把门完全推开了，他越过东明，径直走进房间，林锋跟在他身后，顺手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没开大灯，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游戏的主界面，但角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桌上堆着几个空了的零食袋子和可乐罐。
“你这是在自己房间里发酵呢？”林锋环视了一圈评价道。
“要你管。”东明嘟囔了一句，走过去一屁股坐回自己的电竞椅上，一副自闭的样子。
谢无争拉过旁边一张备用的小凳子坐下，林锋则靠在书桌边，两人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姿态，将东明圈在了中间。
“跟我们说说吧。”谢无争的开场白很直接，“今天下午怎么回事？不像你啊。”
“没什么。”东明把脸埋得更深了，“就......就是没睡好，状态差而已。教练骂得对，我明天调整过来就行了。”
“是吗？”谢无争挑了下眉，“我怎么记得，你说你跟你的小雪儿分手了。”
东明气势瞬间就垮了下去，他重新低下头，整个人都蔫了，过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饱含了无限委屈的叹息。
“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笑话我。”他酝酿了半天情绪，才用一种极其悲愤的口吻开了口，“我感觉......我这次是真的栽了。”
林锋示意他继续，谢无争则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温和模样。
“就......就从吃火锅那天说起吧。”东明吸了吸鼻子，“那天晚上，我们不是都喝了点嘛，我回宿舍之后，就寻思着，好久没跟雪儿视频了，就想跟她亲热亲热。”
“我给她发消息，我说老婆，在吗？我们视频聊会儿呗。”东明开始模仿当时的场景，“结果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她不方便，室友都在呢。”
室友当然在了，周毅那个精力满满的说不定就在穆雪松旁边呢。
谢无争在心里默默吐槽，脸上却不动声色。
“行，不方便就不方便吧，我也能理解。然后我就说，那老婆，我不是前两天刚给你买了条新的小裙子嘛，你换上给我看看呗，拍张照片也行啊。”东明说到这里，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你们猜她怎么说？她又说在宿舍不方便换！”
林锋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多大的事啊，不方便不是很正常吗。
“我操，我当时就有点火了，5000多块钱的裙子，连张照片都没见到，我就说你宿舍是没厕所还是没帘子啊？换个衣服能怎么了？我就是想你了，想看看你。”
“结果她就不高兴了，说我不理解她，不信任她，然后就把我电话给挂了！”
“然后呢？”谢无争顺着他的话问。
“然后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啊！”东明越说越来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第二天，我就把这事跟我一哥们儿说了，我那哥们儿，情感经验比我还丰富，他听完就跟我说，东子，你这百分之百是被人养鱼了，搞不好还是条男的！”
林锋没忍住，偏过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又在东明看过来之前迅速收敛了表情，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一开始我还不信！”东明还在痛心疾首地控诉，“我跟雪儿认识多久了？她对我多好啊！给我刷礼物，陪我打游戏，哄我睡觉！她怎么可能是骗子呢？”
“但是，兄弟们，细节是不会骗人的！”
他说着，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我开始偷偷观察她。”东明压低了声音，“我发现，她每天都跟我说，她要上课，要赶论文，忙得要死，没时间陪我。但是！！！”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
“她的游戏账号，几乎天天在线！！而且，都是在跟同一个男的双排！！Id叫什么甜心猛男俏辅助！”
谢无争端起桌上没开封的可乐，喝了一口，以掩饰自己快要绷不住的笑意，甜心猛男俏辅助，那应该是温章的小号。
“这都不算什么！”东明像是要抛出重磅炸弹，“我特意去查了他们的战绩！你们猜怎么着？这个甜心猛男，玩的都是辅助！他么的，一个大男人，天天玩奶妈！你说他是不是图谋不轨？！”
温章要是知道你在背后这么编排他，估计会拿平底锅敲你的头。
谢无争心想。
“还有！”东明越说越激动，简直停不下来，“还有打字！她打字的速度，比我还快！噼里啪啦的！哪个女孩子打字是不用看键盘的？而且她从来不用那些可可爱爱的表情包，回我的话永远是嗯、好、收到。”
“最关键的一点！”东明伸出根手指，表情严肃到了极点，“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谢无争和林锋配合地摇了摇头。
“她打游戏，从来不骂人！”东明痛心疾首，“玩《Endless Fire》的，有不骂人的吗？就算是职业选手，被坑了也得说两句吧？她呢？不管队友多菜，她永远都是没事，加油。你们说，这正常吗？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玩家该有的心态！”
谢无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的腹肌快要憋出问题了。
林锋抱臂靠在桌边，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东明抛出最终论点，他才终于有了反应，掀起眼皮开了口。
“所以，”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以便让自己的逻辑能被对方那已经被情感冲昏的脑子所理解。
“你的结论是，一个在你打游戏时给你刷了几十万礼物，每天陪你聊天，在你输了比赛后第一时间安慰你，并且坚持了快半年的女孩子，仅仅因为她打游戏脾气好，不骂人，所以她就是个骗子，还是个男的？”
东明被他这一长串的反问给问得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感觉对方的话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试图辩解，“我的意思是，这些细节加在一起，就很可疑啊！”
“嗯，确实可疑。”谢无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接过了话头，他的神情看起来非常认真，像是在真心实意地帮东明分析案情，“一般来说，电子竞技确实容易让人情绪激动。一个能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冷静和礼貌的人，要么是心理素质极好，要么就是......在刻意伪装。”
“对对对！”东明一拍大腿，感觉终于找到了知音，“就是伪装！我跟你们说，还有呢！我昨天不是心情不好嘛，就没上游戏，开了个小号去看她直播。结果我发现，她那天晚上居然在玩狙！”
哦豁，那是被带去练狙了，谢无争心想。
“她一个主玩突进和辅助的，突然跑去玩狙击手，而且枪法还挺准！你们说，这科学吗？一个人怎么可能什么位置都打得这么好？这不就是代打吗！或者说，那个屏幕后面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雪儿了！”
东明越说越觉得自己是个逻辑鬼才。
“好了好了，别扯远了。”谢无争哭笑不得，“所以，根据你刚才的这些证据，你现在是认定她骗了你，决定跟她分手了，对吗？”
被谢无争这么一问，东明瞬间又萎了下去，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抱着后脑勺，整个人往后一仰，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我不知道啊。”他闷闷地说，“理智告诉我，这事儿太蹊跷了，我应该快刀斩乱麻。但是......”
他停顿了很久，像是在回忆什么。
“但是她对我，是真的好。”东明的声音低了下去，“有段时间，我状态特别差，网上骂我的人也多。她天天陪着我，开着小号，带我打匹配，就安安静静陪着我。我跟她说我手疼，她就到处去查资料，给我寄了一大堆护腕和药膏，有些牌子我都没听说过。”
“还有一次，我过生日，那天正好赶上比赛输了，心情差到极点，谁也不想理。结果零点的时候，她给我发了一段她自己剪的视频，全是我比赛的高光集锦，配的音乐是我最喜欢的那首。她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最厉害的职业选手。”
“你们说，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都是装出来的，那她图什么啊？”东明揉着自己的脸，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图我那点零花钱？她给我刷的礼物都快比我给她的多了。”
林锋靠在桌边，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谢无争看着他这副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东明的肩膀：“东明，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说的那些疑点，换个角度想，是不是也能有别的解释？”
“比如？”东明抬起头，红着眼睛看他。
“比如，她不方便换裙子，也许真的是因为宿舍环境特殊，或者她那天身体不舒服？比如她和别人双排，也许只是朋友一起玩游戏，就像你也会和我们排位一样？至于打法和英雄池的变化，拓宽自己的技术，不是很正常吗？”
“你现在所有的怀疑，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她应该是什么样的。她应该黏着你，她应该对别的异性保持距离，她应该只玩你熟悉的英雄。”
谢无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可她首先是她自己，一个独立的人，然后才是你的女朋友。”
“你觉得她不骂人是伪装，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就是那样的人？又或者，她只是不想把负面情绪带给你？”
“你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否定了她过去半年为你付出的所有真心，你不觉得......这对她不太公平吗？”
东明怔住了。
是啊，万一......万一都只是误会呢？
那我对她发的那些脾气，说的那些难听的话......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林锋看着他，终于再次开口，“继续在这儿当怨夫，还是去找她问清楚？”
“我......”东明拿起手机，又放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啊。我今天没理她了，她也没找我。我要是现在去找她，是不是显得我很掉价？”
“感情里没有掉不掉价，只有珍不珍惜。”谢无争捏了捏他的肩膀，“去吧，把话说明白了。就算结果不是你想的那样，至少别给自己留遗憾。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影响训练状态要强。”
他说完，给了林锋一个眼神。
林锋会意，跟着谢无争一起朝门口走去。
“好好休息，明天训练别再让我看到你那副鬼样子。”走到门口时，林锋回头丢下了一句。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东明一个人，他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倒映出自己那张憔悴又纠结的脸，发了很久的呆，最终深吸一口气，解锁了屏幕，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次日，当谢无争和林锋走进食堂吃早餐时，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那个坐在窗边，正哼着小曲儿往嘴里塞煎蛋的身影。
林锋的脚步顿了顿，侧过头，用眼神询问谢无争：这是昨天那个要死要活的人？
谢无争回了他一个无奈又好笑的眼神，端着餐盘走了过去，故意在东明对面的位置坐下，餐盘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哟！早啊！”东明像是才发现他们，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灿烂得有些晃眼的笑容，“两位大神今天起得挺早啊。”
林锋在他身边坐下，剥着一个茶叶蛋，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过年了。”
“嘿，你这话说的。”东明一点没生气，反而挺起胸膛，一脸得意，“人逢喜事精神爽，不像某些人，天天一张冰山脸，搞得好像谁都欠他八百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