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电脑前打开了文档，对着屏幕上Sdc的比赛录像，陷入了沉思。
东明对着空白的文档，抓耳挠腮了十分钟，一个字都没憋出来，他偷偷地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韩游。
韩游坐得笔直，表情严肃，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文档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大片了。
东明又探头看了看另一边的卫星和贺山越，两人凑在一起，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小地图，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手边的笔记本上也画满了各种箭头和符号。
一种上学时被学霸包围的窒息感油然而生。
东明绝望地捂住了脸，他感觉自己不是来打电竞的，是来参加高考的。
又过了十分钟，东明实在坐不住了，他悄悄地站起来，搬着自己的椅子，一点一点地挪到了林锋身后。
林锋戴着耳机，专注地盯着屏幕，屏幕上是Sdc那个突击手的第一视角，他时不时地暂停，拖动进度条，反复观看某一个细节，然后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快速地记着什么。
东明把椅子放下，凑过去，搓着手，脸上堆着笑：“林儿，我的好林儿，你是我亲哥！你看你，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写个小小的战术报告对你来说不是洒洒水啦？借哥参考一下，就一眼，我保证不全抄，我加点自己的想法，写出特色，写出水平！”
林锋像是没听见，眼睛都没从屏幕上挪开。
“林神？锋哥？”东明又叫了两声，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林锋终于不耐烦地摘下一边耳机，转过头：“有事？”
“嘿嘿......”东明笑得更谄媚了，“那个......报告......借我看看？”
“滚。”林锋一个字就堵死了东明所有的幻想。
“别这么绝情嘛！”东明不死心，“你看我们兄弟一场，我上有老下有小......”
“你要是把聊天的劲头拿出来一半，现在都能出书了。别来烦我，自己写不出来就去找教练承认你脑子是摆设。”林锋说完，重新戴上耳机，彻底隔绝了东明的噪音。
东明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地又搬着椅子，准备转移目标，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坐在角落沙发上的谢无争身上。
谢无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坐在电脑前，而是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在沙发上，姿态看起来很放松。
东明眼睛一亮，感觉找到了救星。
mirror脾气那么好，肯定不会像林锋那么无情！
他立刻抛弃了林锋，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谢无争身边，把椅子放下，故技重施：“mirror，我可爱可敬的mirror，你就是我们YS的指路明灯，是我们迷途的羔羊唯一的救赎......”
他正想继续往下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谢无争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一个文档被分成了好几个板块，每个板块都有清晰的小标题：【Sdc常用开局战术分析】、【个人走位习惯及枪线预判】、【Sdc残局处理模式】、【可利用的战术漏洞】......
每个标题下面，都列着详细的分点，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比他上学时老师发的复习资料还详细。
东明后面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他默默地闭上了嘴，又默默地搬起自己的椅子，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自生自灭。
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林锋冷冰冰的声音：“看完了？看完了就自己写。”
东明身子一僵，回过头，看见林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到了沙发后面，正看着他。
“我......我就是路过，我什么都没看见！”东明立刻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林锋没理他，在谢无争的电脑屏幕上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行字：“这个地方，他们打Royal Legion的时候用过一次变招，Jotaro没有走常规的绕后路线，而是直接从正面混烟冲进去了，打了个时间差。”
他说着，拿过谢无争手边的鼠标，在另一个显示器上调出比赛录像，精准地拖到了那个时间点。
屏幕上，Jotaro的角色在烟雾散去的前一秒，如鬼魅般冲出，瞬间秒杀了Royal Legion毫无防备的队员。
“他们的打法很依赖这种临场的信息差和选手自己的判断，战术是活的。”林锋说，“不能只记他们的常规路线。”
东明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人一个指点江山，一个补充细节，讨论得热火朝天，感觉自己像个误入了学术研讨会的文盲，他挪回了自己的座位，对着空白的文档，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是打游戏的，你们却偷偷背着我卷成了这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小张中途进来过一次，给大家送了夜宵，看到所有人都埋头苦干的样子，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当时针指向凌晨一点，训练室的门被推开了。
王勇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小张。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们进来，依旧专注于自己的屏幕。
王勇没说话，背着手，在训练室里慢慢地踱步，像个巡视晚自习的班主任，他先是走到韩游和卫星身后，看了看他们写得密密麻麻的文档，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走到了东明身后。
东明正咬着笔杆，愁眉苦脸地盯着屏幕，他的文档上，只写了一行孤零零的“Sdc，很牛逼”，后面就再也没有了。
王勇看着他空白了大半的文档，用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显示器边框。
“叩叩。”
东明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回过头看到是王勇，脸瞬间就垮了下去：“教......教练......”
“行啊你们，一个两个的，大半夜不睡觉。”王勇哼了一声，“写不完谁也别想上场，我让贺山越一穿五，你们就在下面鼓掌加油。”
东明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勇没再理他，继续朝前走，停在了沙发区。
林锋已经写完了，笔记本合着放在一边，人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王勇又转向了另一边的谢无争。
谢无争还在敲着键盘，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神情专注。
王勇看了一会儿，没说话，转身对小张摆了摆手。
小张会意，从袋子里拿出热牛奶一杯杯地分发给队员们，走到林锋身边时，动作放得极轻，把杯子放在了他手边的茶几上。
“行了，都别写了。”王勇看时间差不多了，终于开口，“写不完的明天早上交给我。现在，都给我滚回去睡觉。”
东明第一个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向门口，生怕王勇反悔。
队员们陆陆续续地离开，训练室很快就空了下来。
林锋被吵醒了，睁开眼有些迷茫地坐起来，看到了手边的牛奶，端起来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些许疲惫。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的沙发。
谢无争还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在修改着文档。
林锋没说话，他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了自己桌上那杯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冷咖啡，又走了回来，把咖啡放在了谢无争手边的茶几上，杯子在桌面上滑出一段很短的距离，停在笔记本旁边。
然后，他就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没再说话，认真看着谢无争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比赛录像。
屏幕上，数据流滚动，谢无争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偶尔停下来，拖动鼠标，在复杂的表格里筛选，标记，汇总，他的动作熟练得不像一个单纯的选手，更像一个在这个领域里多年的专业人士。
林锋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看着那些冰冷的数据在谢无争手下被分门别类，看着那些杂乱的比赛信息被提炼成清晰的战术要点。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键盘的敲击声停了下来。
林锋看着谢无争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没有动。
“你以前......”林锋终于开口，“......也总是这样吗？自己一个人做这些？”
“嗯。”谢无争应了一声，很轻，“后来这游戏都快死了，数据分析师挣不到什么钱，加上赞助商都走了，找人弄又太贵按分钟算钱，大家只能自己干这些活。”
他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但林锋却没说话了，继续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看了很久。
游戏都快死了。
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盘旋。林锋无法想象那个画面，无法想象那个曾经站在世界之巅，被无数人仰望的游戏，会走向衰亡。
他也无法想象，在那个所有人都选择离开的时代里，那个叫Abyss的人，是怎样一个人守着空无一人的训练室，日复一日地做着这些枯燥而繁琐的工作。
没有专业的团队，没有并肩作战的队友，甚至可能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
只有他自己，和一堆永远也分析不完的数据。
林锋想起了自己，他有最好的设备，最好的后勤团队，有王勇这样骂骂咧咧但永远护着他的教练，有东明这样吵吵闹闹但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的队友。
他甚至......有他。
一个从未来归来，为他铺平了所有道路，挡住了所有风雨的人。
而那个人，在他看不见的过去里，也曾一个人走过那样漫长而孤单的路。
林锋的喉结动了动，他端起自己手边那杯牛奶，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训练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谢无争没有再说话，重新开始敲击键盘，完善着文档的最后一部分。
林锋也没有再问，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谢无争专注的侧脸。
灯光很亮，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而柔和，那颗唇角的痣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但林锋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好像......触摸到了那段被时间掩埋的，属于Abyss的过去的一角。
过了很久，久到谢无争终于敲下了最后一个句号，保存了文档，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转过头，才发现林锋还坐在那里，没有走。
“还不去睡？”谢无争问。
“你不能......多跟我说说你以前吗？”林锋开口，声音有点干，他清了清嗓子，又觉得这么问太直接，显得自己好像很在意似的，于是话锋一转，变得有些别扭，“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单身这么多年，就没想过......找个对象什么的？我是说，总得有个人陪着吧，不然一个人多没劲。”
“你能想到你跟别人谈恋爱吗？”
林锋被这个反问问得一愣。
他跟别人谈恋爱？
他脑子里下意识地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男男女女面孔，那些在赛场下对他尖叫，给他送礼物的粉丝，或者是学校里那些偷偷看他，给他递情书的男生女生。
他试着把那些面孔和自己放在一起，去约会，去看电影，去......做一些情侣会做的事。
但只是想象了一下，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和厌恶感就涌了上来。
林锋想了一会儿：“想不到。”
他又停顿了一下，像是觉得这两个字不够，又补了一句，声音更低了：“操，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
“我也想不到。”谢无争柔声道，“我的整个世界，从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是围绕着一个叫林锋的坐标建立的。”
“我没办法爱上坐标以外的任何东西，也不会爱上，那对我来说，不叫爱情，叫迷路。”
所以，他们之间的爱情，是选择本身，也是彼此唯一的答案
林锋抿抿唇，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拉进自己怀里，抱得很紧。
谢无争也伸出手，回抱住他，手掌在他的背上轻轻地，安抚性地拍着。
训练室里，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过了很久，林锋才松开谢无争，但手还搭在他的腰上，没有放开。
“那......”
“你那个报告......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