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鬼子
赵大虎和赵二虎也停下了手中的铲子，两兄弟对望一眼，两张被雨水冲刷得发青的粗犷面孔上，肌肉扭曲着。
赵大虎猛地将手中的工兵铲狠狠插进泥地里，低吼一声：
“兄弟，对不住了！
等俺们砍下山田的脑袋，再回来…给你们上大供！”
赵二虎红着眼圈，重重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跟着大哥一起，将最后几铲湿泥狠狠拍在新坟上。
“中！”
郑三炮那粗粝的河南腔在雨声中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他一把将歪把子机枪扛在肩上，枪管上还沾着泥水，
“埋了！埋了利索！
咱去加迈，替他们多杀几个鬼子！
给拐子兄弟…垫背！”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异常沉重。
动作陡然加快。
泥土被奋力地抛洒覆盖，很快，三十多个浅浅的土包在雨水的冲刷下，与这片饱浸血泪的山坡融为一体，
只留下几块临时削砍的粗糙木牌，歪歪斜斜地插在坟头，上面的名字被雨水迅速冲刷得模糊不清。
“侦察连！
集合！”
古之月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军刀，刺破雨幕。
侦察连重新整队，雨幕里只剩下六十八个人。
每个人都浑身泥泞，军装被血和泥水浸透，却个个腰杆笔直。
古之月点着人数，苏北话逐一核对：
\"徐天亮一排十七人，孙二狗二排二十一人，郑三炮三排二十人，连部十人......\"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够了。\"
人影在泥泞中快速移动。
这支刚刚经历了血战、埋葬了战友的队伍，仅存的六十八人，迅速在古之月面前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
雨水无情地浇在他们身上，破烂的军装紧贴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许多人脸上、手臂上还带着未包扎的伤口，血水混着泥水往下淌。
但那一双双眼睛，在雨水的冲刷下，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悲伤、愤怒，以及一种被仇恨和救援使命点燃的、近乎疯狂的斗志！
“老周！
发干粮！
动作快！”
古之月吼道。
“来喽！”
老周那矮胖的身影立刻从临时掩体后冒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裹着油布的藤筐，里面是硬邦邦的各种罐头食品。
他手脚麻利地分发着，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嘴里还在念叨：
“吃！都吃点！
垫吧肚子！
加迈…加迈城里的鬼子等着咱们呢！”
声音带着川音特有的急促。
另一边，113团的军需官带着士兵推着几辆蒙着雨布的小车冲了过来。
“领弹药！快！
每人两个基数步枪弹！
手榴弹能拿多少拿多少！
机枪手多领！”
吆喝声在雨声中此起彼伏。
士兵们蜂拥而上，沉默而迅速地补充着弹药。
冰冷的金属弹匣、沉甸甸的手榴弹袋、黄澄澄的子弹链，被塞进湿透的子弹袋、挂在腰间、背在肩上。
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弹链摩擦的沙沙声，混合着雨水打在钢盔和武器上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冰冷的出征序曲。
“整队完毕！”
一排长徐天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提振的昂扬，金陵腔在雨中也显得格外清晰。
他挺直腰板，脸上混杂着雨水和泥浆，但眼神锐利。
“出发！”
古之月没有任何废话，大手一挥，苏北口音斩钉截铁。
侦察连六十八名残兵，立刻像一股灰色的、沉默的溪流，汇入了旁边113团那支同样满身泥泞、却杀气腾腾的行军洪流之中。
没有口号，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无数双沾满泥浆的军靴，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奋力跋涉发出的“噗嗤、噗嗤”的声响，沉重而急促，如同擂在人心上的战鼓。
雨水冰冷，顺着帽檐、衣领、袖口不断灌入，带走身体里仅存的热量，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
沉重的装备——湿透的背包、塞满弹药的子弹带、冰冷的枪械——压得人喘不过气。
脚下的路早已看不出原貌，变成了裹脚布般粘稠的烂泥潭，每一步拔脚都异常艰难，泥浆常常没到小腿肚，发出令人牙酸的吮吸声。
队伍只能沿着前队踩踏出的、稍显硬实的泥窝艰难前行，速度被拖得极慢。
士兵们低着头，弓着背，像一群在泥沼中沉默前行的拓荒牛，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在雨幕中起伏。
古之月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雨水顺着他紧锁的眉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他抹了一把脸，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被雨雾笼罩的山谷隘口。两侧是湿漉漉、黑黢黢、植被茂密的山岭，如同巨大的怪兽匍匐在雨中。
道路在这里变得异常狭窄、崎岖。
一种本能的、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警觉感，让他心头莫名地发紧。
山田次郎…西通…112团的弟兄们…无数念头在冰冷潮湿的躯壳里翻腾，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
突然！
前方，113团行军序列的最前锋方向，毫无征兆地，骤然爆发出密集得如同炒豆般的枪声！
那声音在狭长的山谷隘口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异常刺耳、突兀！
紧接着，是m1卡宾枪清脆的“乒——乓——”射击声、汤普森冲锋枪狂暴的“哒哒哒哒”扫射声，以及…
三八式步枪那特有的、尖细刺耳的“叭勾！叭勾！”的还击声！
“敌袭——！”
“鬼子！是鬼子大队！”
“卧倒！找掩护！”
前方113团士兵的吼叫声瞬间撕裂了雨幕的沉寂。
整个行军队伍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又如同炸开的马蜂窝！
士兵们本能地扑向道路两侧任何可以藏身的岩石、树木、土坎后面。
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嗖嗖”地从头顶、身侧掠过，打在泥地上噗噗作响，溅起浑浊的泥点。
古之月一个侧扑，滚到一块湿滑的巨石后面，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半边身体。
他猛地拔出柯尔特m1911，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哪里打枪？！”
徐天亮连滚带爬地扑到他旁边的洼地里，金陵腔带着惊怒。
“听动静！人不少！
正撞上113团前卫了！”
郑三炮抱着他那挺宝贝歪把子，喘着粗气，河南腔调凝重，
“格老子的，这雨下得邪性，连个斥候都没放出去！”
“团长命令！
侦察连！古连长！”
一个浑身泥水、帽子都跑歪了的113团传令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泥泞中爬了过来，声音嘶哑急促，
“刘团长命令！
鬼子大队被堵在隘口东头了！
火力很猛！正面强攻伤亡太大！
命令你部！
立刻从右侧山坡迂回过去！
捅他狗日的腚眼！
给正面减轻压力！
动作要快！”
“明白了！”
古之月没有丝毫犹豫，苏北口音干脆利落，
“徐天亮！带一排开路！
郑三炮！机枪跟上！
二虎！带上你那门60迫！
其他人，跟我上！
动作快！别恋战！
目标是他们的屁股！”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