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复发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走在最前面的王栓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振奋:
“师傅!班长!
前面……前面有个缓坡!
相对平坦点!
咱们……咱们可以在那里休息几分钟!”
这个消息如同甘霖。
众人精神一振,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终于将担架抬到了那个相对平缓的坡地。
小心翼翼地将担架放下后,几乎所有人都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古之月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拿起水壶,手却抖得厉害,差点没拿住。
喝了几口凉水,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他偷偷揉了揉左肋,那里疼得厉害,额头上全是冷汗。
王栓柱凑到古之月身边,看着他苍白而疲惫的脸色,心疼地说:
“师傅……下一段路……你别抬了!
让俺来!
你这伤刚好,年纪又……又比俺们大,不能再硬撑了!”
古之月闭着眼,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却坚定:
“还……还不到时候……
我……我还顶得住……
你……你的任务是……
看好路……带好方向……
这个……更重要……”
王栓柱看着师傅倔强的样子,心里又急又疼,一股压抑了很久的情感猛地涌了上来。
他蹲在古之月面前,黑暗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东北腔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哽咽:
“师父!你就让俺替你一回吧!
俺……俺知道你一直拿俺当徒弟,可俺……俺早就把你当成爹一样的人了!”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古之月。
他猛地睁开眼,在朦胧的夜色中,看向王栓柱那张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
王栓柱继续说道,声音有些颤抖:
“俺嘴里喊的这声‘师傅’,跟别人不一样!
这里面……含着‘父亲’的那个‘师父’的意思!
从在东北那时候起,俺就这么想了!
只是……只是俺不敢说……”
古之月怔住了,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冲散了部分疲惫和疼痛。
他看着王栓柱,这个他曾经百般看不顺眼、觉得是累赘的毛头小子,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成了他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部分,
重要到……可以填补他心中那块巨大的、关于“儿子”的空白。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重重地、在王栓柱的肩膀上按了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个动作,是一种无言的认可,一种超越了师徒、近乎父子的情感的确认。
在那一瞬间,古之月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他那在金陵战火中,连同他妻子凌觅诗一起,早已化为焦土和枯骨的亲生儿子,古乐凌。
如果……如果乐凌还活着,今年,也该有十五岁了吧……比眼前的栓柱,小四岁……应该也是个半大小子了……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更加坚定的责任感交织在一起,支撑着他几乎要垮掉的身体。
“好,”
古之月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下一段路,俺不抬担架了,俺在旁边帮你们扶着,总行了吧?”
王拴柱一听,立刻笑了:
“行!
只要你不抬担架,咋都行!”
休息了大约十分钟,众人又开始赶路。
这次,古之月没有再抬担架,而是跟在担架旁边,帮着扶着担架的边缘,尽量让伤员少受点颠簸。
这一次,在古之月的默许和王栓柱的坚持下,
古之月被换了下来,改由王栓柱和另一个战士抬一副担架。
古之月则拿着m2卡宾枪,走在队伍中间,负责警戒和替换其他体力不支的战士。
山路依旧漫长而艰难。四个多小时里,他们翻越了不知道多少个山坡,穿过了多少片林地。
担架队轮换了五次人手,每个人的肩膀都磨破了,脚底也起了泡,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在身上结了一层白霜。
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放弃。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快一点!再快一点!
当天边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时,他们终于看到了前方山谷中,那几顶熟悉的、挂着红十字旗帜的野战医院帐篷!
“到了!医院到了!”
王栓柱第一个看到,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所有人精神大振,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着担架,踉踉跄跄地冲向了医院!
“医生!医生!
快!重伤员!
需要立刻手术!”
古之月用沙哑的嗓子,对着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嘶喊。
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立刻围了上来,迅速将四个生命垂危的伤员接了过去,送往手术室。
那个背部重伤的年轻医护兵,在被抬走时,似乎微微睁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周围,又无力地闭上。
看着伤员被安全送入医院,古之月心中那根紧绷了整整一夜的弦,骤然松弛。
一直强撑着的意志力和体力,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左肋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整个人像一截被砍倒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前栽去,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土地上,失去了知觉。
“师父!!”
王栓柱正为完成任务而松了口气,一回头就看到古之月倒地不起,吓得魂飞魄散!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跪在地上,抱起古之月软绵绵的身体,
看着他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感受着他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顿时慌了神,
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朝着医院方向疯狂大喊:
“护士!护士!
快来人啊!救命啊!
我师父不行了!!”
医院的护士听到喊声,赶紧跑了过来,蹲在地上检查了一下古之月的情况,对王拴柱说:
“别着急,他是过度劳累,加上旧伤复发,赶紧把他抬到急诊室去!”
几个医护人员和警卫班的战士赶紧抬起古之月,往急诊室跑去。
王拴柱跟在后面,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师傅,你一定要没事啊!
俺还等着跟你一起开车运送物资,一起打赢美国鬼子呢!
你可不能丢下俺不管啊!”
急诊室的灯很快就亮了起来,王拴柱和警卫班的战士们守在门口,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焦急。
他们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古之月能快点好起来,希望手术室里的伤员也能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