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高祖之后、先帝之后的藩王们还有许多,消息传至各藩王府邸,那些原本因皇帝病重而有些躁动的心思,在思宁和太子母子俩展现出的默契与能力面前,也不得不按捺下去。
夜深人静,东宫书房内烛火通明。
唐昭放下朱笔,揉了揉酸涩的眉心,连日来的操劳让他俊秀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昭儿。”思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羹汤。
“母后。这么晚了,何必亲自端羹汤来东宫,吩咐宫人们送来就是。”唐昭连忙起身。
思宁将汤碗放在书案上,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奏疏,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昭儿,母后有事和你说,实在不便通过别人传话,这事需你即刻去办。”
“母后请讲。”太子唐昭好奇道。
“你将这段时日,你监国以来处理的所有大事,尤其是那些可能引争议的决策,事无巨细,全部记录下来。”
思宁语气郑重,“包括每件事的起因,朝堂上的争议,你最初的考量,最终的决断,以及……母后在帘后所言,尽数写明,不可遗漏,更不可修饰。”
唐昭聪慧,立刻明白了母后的深意,却也生出些许疑虑:“父皇尚在病中,记录这些……是否……”
思宁轻轻按住儿子的手,目光深邃如夜:“正因你父皇病着,我们才更要如此。
昭儿,你需记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更何况是帝王卧榻。
你父皇……他的性子只是看着温和。
如今他无力掌控朝局,若病愈之后,发觉这大半年间,帝国权柄尽操于我母子之手,即便我们一心为公,毫无私念,也难保他不会心生芥蒂。”
说到这,思宁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将这一切白纸黑字记录下来,主动呈于他面前,是表明我们无心揽权,事事皆在他的掌控之下。
哪怕是他病中的掌控。
这并非不信任,而是为了安你父皇的心,是为了我们母子,更是为了这大理江山的安稳。”
听着这些话,太子唐昭脑海适时的浮现父皇平日里那双温和的眼眸,其深处潜藏的那份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母后所言非虚。
若父皇病愈后感到权力被侵蚀,那种猜忌足以摧毁眼前的一切安稳。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颔首:“儿臣明白了。母后深谋远虑,儿臣这就开始整理。”
自那日后,唐昭在处理政务之余,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伏案记录。
思宁则在一旁,不时提点,确保记录既客观详尽,又能恰当地体现出太子在处理国事时的成长与不易。
以及她作为母亲和皇后,始终只是从旁辅助、绝无僭越的立场。
“此处,可略去王相公当时对你的质疑之语,只写他提出了不同方案即可。”
“关于调整盐税一事,你当时确有犹豫,记录下来无妨,正好让父皇看到你的谨慎。”
“母后那日补充的关于漕运的提议,需写明是你已虑及,母后只是点明关键。”
一页页纸张被笔墨填满,再被细心归类、整理。
母子二人常常忙碌至深夜,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投映在窗棂上,沉默而坚定。
永徽二十年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在太医们竭尽全力的救治,和皇后思宁领着亲生的四个孩子们日夜不休的精心照料下,皇帝唐治的病情竟奇迹般地开始好转。
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勉强坐起,虽然依旧只能进些流食,但食量多了好些,甚至偶尔能清醒地听一会儿政事。
这一日,天气晴好。
唐昭捧着那本耗时数月、精心整理装订成册的政务记录,来到甘露殿皇父的寝宫。
龙榻上的皇帝唐治面色依旧苍白,瘦削了许多,但那双曾经温润中潜藏着幽深的眼睛,终于重新有了神采。
“父皇,”唐昭跪在榻前,双手将厚厚的册子高举过头顶,声音恭敬而坦诚。
“您卧病期间,儿臣与母后暂理朝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乃期间所处理大小政务之记录,事无巨细,皆在其中,请父皇御览。”
唐治初时眼神还有些涣散,在听到“政务记录”四个字时,骤然凝聚起来,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太子你和你母后监国是应有之义,何必做此谨慎做派。”唐治瞬间明悟了太子和皇后在顾忌着他。
虽然,是为了他好,但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太子和皇后不相信自己。
太子很敏锐,立马听出来皇父的不悦,他也不慌,笑吟吟道:“和上次与母后一起监国不同,这次儿臣与母后所承受的压力更大,要监国的时间也更长。
儿臣和母后实在担心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就想着将这段时间处理的政务一一记录下来,方便父皇您一一浏览。
父皇政务处理娴熟,儿臣到底年轻,想得到父皇您更好的指点。”
太子一番话,瞬间就把这“政务记录”变成他虚心向皇父求教的作业。
皇帝唐治表情立马变好了,心里也舒坦了许多。
他示意内侍将册子接过,放在自己膝上,用微微颤抖的手,缓缓翻开。
起初,他只是随意浏览,目光带着审视。
但很快,他的神情变得专注,一页一页,看得极其仔细。
册子里,不仅清晰罗列了事件、决策,甚至包括了朝臣争议、太子最初的思虑、乃至某些决策后出现的微小疏漏及补救措施。
皇后的提点也被如实记录,但语气措辞,无一不表明其辅助、补充的立场。
唐昭则跪在一旁,轻声解释着某些决策背后的深层考量。
遇到自己当时觉得处理得不够完善之处,也毫不避讳地指出,并说明后续是如何听取母后或大臣意见进行弥补的。
唐治看着看着,就着其中的某些政务,告诉太子他还有哪方面没考虑到,或者说考虑不够周全的……
父子两个,就着这政务记录,愣是说了有两盏茶的功夫。
这时,思宁走了进来。
轻声询问高福安,得知谈论政事的时间后,上前打断道:“好了,昭儿请教你父皇也要适可而止。
你父皇病还未完全好转,只能短时间操心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