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临时营地的篝火在风中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王强坐在火堆旁，咬着牙用布条缠紧左臂的箭伤，每一次动作都牵扯得肌肉一阵抽搐。
布条上渗出的血迹在火光下呈现出暗红色，像一朵凋零的花。
黎明月公主已被安置在山洞深处休息，而李四正在外围警戒，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一尊雕塑，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中的每一个动静。
\"王掌柜，该换药了。\"
苏婉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王强转头，看见她捧着一个青瓷小瓶站在火光边缘，月光与火光交织在她苍白的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
她的裙摆上还沾着黑松林战斗时的泥泞和血迹，但她的神情却异常平静，仿佛那些生死一线的经历不过是寻常琐事。
自黑松林一战后，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展现出了惊人的坚韧。
她不仅一路照顾受伤的同伴，还准确指引他们找到了这处隐蔽的山洞。
\"多谢。\"王强接过药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苏婉清的手，那触感冰凉得不像活人，让他心头一颤。
苏婉清在他身旁坐下，火光映照着她精致的侧脸，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赵小虎他们...\"
\"他们完成了使命。\"王强打断她的话，声音沙哑得像磨砂。
他不想谈论这个，至少现在不想。整个小队现在只剩下他和李四两个人了，要说不悲伤就太假了，都是能把生死交给对方的兄弟。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打破寂静。
王强的目光落在苏婉清交叠的双手上——那双手太过完美，没有一丝劳作的痕迹，却能在生死关头稳如磐石。
\"该叫你赵才女，还是苏姑娘。\"王强突然开口，目光如刀般锐利，\"自平野县诗会一别数月没见，没想到那个柔弱的赵才女能在箭雨中面不改色，还能在陌生山林中找到隐蔽洞穴。\"
苏婉清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低头整理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这个动作在王强眼中显得异常刻意。\"是啊，数月不见，物是人非。\"
\"我要听真话。\"王强的手按在了腰间的燧发枪上，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稍微安心，\"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能再有任何不确定因素。\"
苏晩清深吸一口气，抬起脸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江南苏氏，苏明远之女，苏晚清。\"
王强的瞳孔骤然收缩。
江南苏氏——五年前因\"漕粮贪墨案\"被满门抄斩的户部侍郎之家！
那个案子震动朝野，苏家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据说无一生还，就算他在柳溪村都有所耳闻。
\"不可能，\"王强压低声音，警惕地看了一眼山洞方向，\"我曾在江南买粮时就听说过，苏家早已绝户。\"
苏晚清——现在该称她为苏晚清了——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她缓缓解开左袖的系带，露出手腕内侧一道陈年疤痕。
在跳动的火光下，王强看清那是一个烙印，依稀能辨出\"百花\"二字。
\"十岁那年，百花楼妈妈用五十两银子从衙役手里买下了我。\"苏晚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说我眉眼生得好，养几年必成摇钱树。\"
王强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百花楼是江南最有名的烟花之地，也是达官显贵寻欢作乐的场所。
他无法想象一个十岁的官家小姐如何在那里生存。
\"我在百花楼待了六年，学琴棋书画，学媚术心计。\"她拉回袖子，动作优雅得仿佛在整理华服，\"直到十六岁那年，我在《江南诗刊》上发表了一首词，才名声大噪。\"
王强猛然想起什么：\"《临江仙·夜泊》！当年传遍江南的那首词！\"
\"正是。\"苏晚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王掌柜也懂诗词。\"
\"我不懂，但听主公曾念叨过。\"王强摇头，回忆起周朔在灯下反复吟诵那首词的样子，\"他说这首词'有易安风骨'，还特意托我在江南打听作者下落。\"
苏晚清的目光变得柔和，火光在她眼中跳动。\"参加完平野县诗会后，我觉得主公诗才惊人，日后必有一番作为，就托他打听一个人。\"
\"谁？你还有其他家人在世？\"王强问道，手却不自觉地松开了燧发枪。
苏晚清点头，眼中泛起水光，但她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我弟弟苏宁，小字阿宁，流放那年才六岁。我最后见到他时，他哭着被衙役拖走...\"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后背靠近右肩的位置有一块红色胎记，形如飞燕。\"
王强突然想起什么，身体微微前倾：\"主公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三个月前。\"苏晚清从怀中取出一封已经泛黄的信笺，小心翼翼地展开，\"他在信中说，在救助一个叫刘老饿的小孩时，无意间看到了那个胎记。\"
王强接过信，借着火光辨认周朔那熟悉的笔迹：
「苏姑娘：
前日于城郊破庙，为其更衣时见右背有红色胎记，状若飞燕。问其名，自称刘老饿，然观其言谈举止，绝非寻常乞儿，后拜吾护卫吴风为师。疑为令弟，特此相告。
周朔 手书」
\"刘老饿...\"王强喃喃道，突然恍然大悟，\"所以白玉京是他——\"
\"是的。\"苏晚清眼中闪过一丝骄傲，那是姐姐对弟弟特有的神情，\"我弟弟如今是白玉京的首领，代号'玄雀'。而我加入后，代号'清鸾'。\"
王强有些震惊，没想到主公当时所救的李思云，刘老饿等人还有此等渊源。
他回想起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眼神锐利的少年，如今竟成了神秘组织的首领。
\"你们姐弟相认后，为何要来南越？\"王强追问道，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膝盖，\"这次任务绝非简单的护送公主。\"
苏晚清沉默片刻，从发髻中取出一根看似普通的银簪。她轻轻旋开簪头，里面竟藏着一张小巧的绢布。展开后，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数字，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
\"这是...\"王强凑近细看，发现那些名字大多是江南六州的官员，而数字则像是银两数目。
\"南越二王子与江南六州官员勾结，倒卖军械的铁证。\"苏晚清的声音冷如寒冰，\"五年前，我父亲就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栽赃陷害。\"
王强倒吸一口冷气。
他终于明白为何二王子要不惜一切代价截杀他们——这支队伍里不仅有黎明月公主，还有足以颠覆南越朝局的罪证！
他的思绪飞速转动，将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
\"主公知道吗？可现在江南已改朝换代，就算有这些证据也不能为你们平反啊！\"
\"知道一部分。\"苏晚清将绢布重新藏好，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所以只有主公一统，才能为我们平冤昭雪，主公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要不然我们苏家永远背负贪官污名。\"
王强突然想起什么：\"那日在驿站，你摸耳环是在发信号？\"
\"给潜伏在附近的'玄雀'。\"苏晚清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我们约定，若遇危险，以银器反光为号。黑松林伏击后，他们会偷偷替换粮种。\"
“既然已经得到粮种，为何不直接运回代州？”王强皱眉，感觉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没有这么简单。”苏晚清摇头，一缕发丝从她鬓角滑落，“虽说江南与我们代州签订了渭水盟约，但秦沐风绝不可能让粮种顺利运往代州，只能假借越国公主之手……”
“那毒粮种也是为了打消秦沐风等人的疑虑，才有了偷梁换柱这一计！”王强恍然大悟，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没错。”苏晚清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要秦沐风知道我们就算得到粮种也是毒粮种，他们才不会从中作梗！”
王强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那我们南下买粮死了那么多人不是白死了吗？”
“怎么会白死。”苏晚清伸手轻轻按住王强的手臂，她的手掌依然冰凉，“如果你们成功了，后面就不用如此麻烦；如果你们没成功，我们才有借口让公主出使代州，带回稻种！”
正说着，李四突然从暗处现身，他的身影在火光中拉得很长：\"掌柜的，东面有火光！\"
王强立刻起身，手再次按在燧发枪上，却见苏晚清按住他的手臂：\"别紧张，是我们的信号。\"
她取出一面小铜镜，对着月光调整角度，三次长闪，两次短闪。片刻后，远处也回应了同样的光信号。那光芒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若非刻意观察，根本不会发现。
不到半个时辰，一队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营地外围。他们行动如鬼魅，连脚步声都几乎听不见。
为首之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正是刘老饿，或者说，苏宁。
\"姐！\"他快步上前，紧紧抱住苏晚清，声音哽咽，\"路上看到黑松林的尸体，我以为...\"
\"我没事。\"苏晚清轻拍弟弟的背，眼中含泪，但嘴角却带着微笑，\"多亏王掌柜他们。\"
刘老饿——现在该叫他苏宁了——转向王强，郑重行了一礼：\"王部长，你可还好？主公甚是担忧你们！\"
王强摆手，喉咙突然有些发紧：\"赵小虎他们...\"
\"我已经派人收殓了兄弟们的遗体。\"苏宁眼中闪过痛色，那神情与王强记忆中的少年已大不相同，\"他们不会白死，稻种已偷偷更换。\"
黎明月公主听到动静走出营帐，看到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本能地后退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剑上。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公主不必惊慌。\"苏晚清上前解释，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
黎明月警惕地看着苏宁：\"你们是谁的人？\"
\"白玉京。\"苏宁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神秘，\"一个拿钱办事的组织。\"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递给黎明月，\"公主请看，这是二王子与秦国贪官购买武器装备的账目副本。\"
黎明月颤抖着接过竹简，借着火光细看，脸色越来越苍白：\"二哥他...真的为了王位...\"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不仅如此。\"苏晚清轻声道，走到公主身旁，像一个真正的幕僚那样为她解释，\"他还打算借战争之机，趁两国交战王庭空虚之际发动政变。我父亲发现的，就是这个勾当。\"
她停顿了一下，\"但是没想到江南政变，秦沐风得了江南称帝，计划搁浅，才有了刺杀公主计划！这次刺杀失败，看来，黎九霄又想重启计划了。\"
苏宁接过话：\"我们查到二王子不久前与江南来的人秘密会面，所以我姐才混入南越。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公主看中引为幕僚。\"
\"命运弄人。\"王强苦笑，看着这对姐弟，突然觉得世事无常，\"不过也多亏如此，我们才活了下来。\"
“公主殿下，对不起！”苏晚清突然向黎明月深深一拜，额头几乎触地。
黎明月愣了片刻，随即伸手扶起苏晚清。月光下，两位女子的目光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
\"无妨，此事就此作罢！\"黎明月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她转向王强，\"王掌柜，苏姑娘，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苏晚清与弟弟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声道：\"我们先护送公主殿下前往代州，还有不到三月便是春耕了！粮种必须要安全送达。\"
王强点头，感到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
“好！既然如此，和大部队汇合后，休整三日便继续出发！”王强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坚定，仿佛在向命运宣战。
篝火渐渐微弱，但黎明前的黑暗终将过去。王强望着东方隐约出现的鱼肚白，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