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周丽春把最后一包方便面放进购物篮时，手指微微颤抖。超市刺眼的灯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眼下的青黑显示出长期睡眠不足的痕迹。她低头看了看价格标签——三块五，比上个月又涨了五毛钱。
\"妈妈，我想吃草莓。\"五岁的琳琳拽着她的衣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果区鲜艳欲滴的草莓。
周丽春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女儿细软的头发：\"宝贝，草莓太贵了，等妈妈下个月发工资了再买好不好？\"
琳琳懂事地点点头，但眼中的失望像针一样扎在周丽春心上。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拿了一盒最便宜的草莓放进购物篮。十八块九，相当于她做半天家政的收入。
走出超市，寒风扑面而来。周丽春把女儿的小手紧紧攥在手心，另一只手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她们住在三站地外的老旧小区，为了省两块钱公交费，她选择步行回家。
\"妈妈，我走不动了。\"才走了一半路程，琳琳就拖着脚步小声抱怨。
周丽春蹲下身：\"来，妈妈背你。\"她把购物袋挂在手腕上，背起女儿。琳琳温热的小身体贴在她背上，让她想起了三年前丈夫还在世时的日子。那时候虽然也不富裕，但至少不用为了一盒草莓犹豫不决。
回到租住的筒子楼，楼道里弥漫着油烟和霉味混合的气味。周丽春掏出钥匙打开门，十平米的小屋里，一张双人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角落里摆着简易煤气灶和一个小冰箱。她把琳琳放在床上，从购物袋里拿出那盒草莓。
\"哇！\"琳琳的眼睛亮了起来，小手迫不及待地伸向红艳艳的果实。
周丽春微笑着洗了几个草莓放在小碗里：\"慢慢吃，剩下的明天再吃。\"她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既酸楚又满足。自己可以吃一个月的方便面，但绝不能委屈了孩子。
晚上，等琳琳睡着后，周丽春坐在小桌前，打开记账本。上个月的家政收入是两千三百元，扣除房租一千二、水电费一百八、琳琳幼儿园费用六百，剩下的勉强够吃饭和日常开销。她翻到本子的最后一页，那里记录着每月固定的一笔支出——给婆婆的一千元生活费。
自从丈夫大明因工地事故去世后，周丽春就坚持每月给农村的婆婆汇钱。即使赔偿金很快用完，即使她不得不打两份工，这笔钱也从未间断过。直到去年八月。
周丽春的手指轻轻抚过最后一条记录：2022年7月15日，转账1000元。她的眼眶湿润了。那天晚上，她刚汇完款回到家，就接到了公司的裁员通知。祸不单行，第二天琳琳就发起了高烧，医院诊断是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存款在三天内见底。周丽春白天在医院照顾女儿，晚上去24小时便利店打工。即使这样，医药费还是像无底洞一样吞噬着她微薄的收入。给婆婆的汇款，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停止了。
\"叮咚\"，手机突然响起。周丽春擦掉眼泪，看到是房东发来的消息：\"周小姐，下季度房租要涨到一千五了，提前通知你。\"
周丽春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如何回复。她现在的收入连原来的房租都勉强，涨价后该怎么办？她环顾狭小的出租屋，连搬家的押金都拿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周丽春送琳琳去幼儿园后，直接去了家政公司。接待她的王姐摇摇头：\"丽春，现在活儿少，很多老客户都回老家了。要不你去开发区那边看看？听说新建的小区需要保洁。\"
周丽春道谢后，又辗转去了开发区。一天下来，只找到一份每周两次的钟点工，月收入还不到八百元。傍晚接琳琳回家的路上，她的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妈妈，你看！\"琳琳突然指着路边一家蛋糕店的橱窗，\"那个小熊蛋糕好可爱！\"
周丽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等琳琳过生日的时候，妈妈给你买好不好？\"
\"可是我的生日还要等好久。\"琳琳撅起小嘴，但很快又笑起来，\"没关系，爸爸说过，懂事的孩子最可爱。\"
提到丈夫，周丽春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她蹲下身紧紧抱住女儿，不让琳琳看到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
回到出租屋，周丽春刚把琳琳哄睡，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是丽春吗？\"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
周丽春的心跳漏了一拍：\"妈？是您吗？\"
\"是我，丽春啊，妈明天到城里，来看看你和琳琳。\"婆婆张秀芳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周丽春顿时慌了神：\"妈，您怎么突然要来？这么远的路...您告诉我车次，我去接您。\"
\"不用接，妈认识路。\"婆婆的语气不容拒绝，\"明天下午就到。\"
挂断电话，周丽春的手还在发抖。婆婆突然来访，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这三年来，她每月按时汇款，即使再困难也没断过，唯独这半年...婆婆一定是担心了。
周丽春环顾简陋的出租屋，心里一阵发紧。不能让婆婆看到她们住在这样的地方，更不能让婆婆知道她失业了。她翻出钱包，里面只有皱巴巴的两百多元。明天至少得给婆婆做顿像样的饭菜...
第二天一早，周丽春破天荒地打了出租车送琳琳去幼儿园，然后直奔菜市场。她买了鱼、肉和几样蔬菜，花掉了一百多。回到家，她开始大扫除，把狭小的空间收拾得尽可能整洁。
下午三点，门铃响了。周丽春深吸一口气，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婆婆时，鼻子一酸。
张秀芳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棉袄，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她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但眼睛依然明亮有神。看到周丽春，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丽春，你怎么瘦成这样？\"婆婆的声音带着心疼。
周丽春强颜欢笑：\"妈，您怎么突然来了，提前告诉一声让我去车站接您多好啊！快进来坐。\"
婆婆走进屋，环顾四周，目光在墙角堆放的方便面箱子上停留了片刻。周丽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琳琳呢？\"婆婆问。
\"在幼儿园，一会儿去接她。\"周丽春赶紧给婆婆倒了杯热水，\"妈，您路上累了吧？先休息会儿，我去做饭。\"
婆婆拉住她的手：\"不急，跟妈说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周丽春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低下头，不想让婆婆看到自己的脆弱：\"没什么，就是...就是工作有点忙。\"
\"丽春，\"婆婆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妈养了大明三十年，难道还看不出自己孩子撒谎？你这半年没汇钱，妈就知道出事了。你老实告诉妈，到底怎么了？\"
周丽春的防线崩溃了。她哽咽着说出了失业和琳琳生病的事，但刻意淡化了她们现在的困境。婆婆听完，沉默了很久。
突然，婆婆起身，从布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塞到周丽春手里：\"拿着。\"
周丽春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几叠百元大钞，她震惊地抬头：\"妈，这是...\"
\"这些年你给我的钱，我一分没动，都存在这里。\"婆婆的眼睛也红了，\"还有我自己攒的两万，都给你。\"
周丽春像被烫到一样想把钱推回去：\"不行！这是您的养老钱，我怎么能要！\"
婆婆按住她的手：\"傻孩子，妈老了，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和琳琳好好的，妈就安心了。\"
周丽春再也忍不住，扑进婆婆怀里放声大哭。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恐惧和压力，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
婆婆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大明走了，可妈还在呢。\"
等周丽春平静下来，婆婆已经起身开始整理房间。她动作麻利地把堆在墙角的方便面箱子搬到门外：\"这东西没营养，以后别吃了。\"
周丽春擦干眼泪：\"妈，您别忙了，先休息吧。\"
\"休息什么，妈身体好着呢。\"婆婆头也不回地说，\"对了，琳琳几点放学？妈跟你一起去接她。\"
傍晚，当琳琳看到奶奶时，惊喜地尖叫一声扑了过去。看着祖孙俩亲热的样子，周丽春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回到家，婆婆坚持要下厨。不一会儿，简陋的出租屋里飘满了久违的饭菜香。周丽春看着婆婆忙碌的背影，突然做出了决定。
\"妈，\"她轻声说，\"您别回农村了，留下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婆婆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转身：\"妈在乡下住惯了...\"
\"琳琳需要奶奶，\"周丽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婆婆瘦小的身体，\"我也需要您。您一个人在农村，我不放心。\"
婆婆的肩膀微微颤抖：\"可是这屋子这么小...\"
\"我们可以换个大点的。\"周丽春说，\"我...我找到新工作了，工资还不错。\"她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婆婆终于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泪水：\"丽春，大明走了三年了，你的日子还长，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该找对象就找，别苦了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周丽春坚定地摇头：\"妈，琳琳还小，我暂时不想这些。您就留下来吧，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婆婆看了她很久，终于点点头：\"好，妈留下来。不过你得答应妈，遇到合适的，别因为妈耽误了自己。\"
那天晚上，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琳琳睡在中间，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拉着奶奶，睡得格外香甜。周丽春听着婆婆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然而，第二天早上，周丽春发现婆婆不见了。桌上留着字条：\"妈出去转转，中午回来。\"
周丽春心里一紧，婆婆对城里不熟悉，会不会迷路？她正准备出门寻找，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张秀芳的家属吗？\"对方问道，\"她在这里应聘工作，需要填紧急联系人。\"
周丽春愣住了。她按照对方给的地址找去，发现是小区楼下的一家小餐馆。透过玻璃窗，她看到婆婆穿着围裙，正在后厨帮忙洗碗。
周丽春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冲进餐馆，拉住婆婆的手：\"妈，您这是干什么？\"
婆婆有些窘迫：\"妈...妈就是想帮帮你。\"
\"不行！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能干这种活！\"周丽春坚决地说。
餐馆老板走过来：\"大姐，您母亲干活可麻利了，我们正缺人呢。\"
周丽春摇头：\"对不起，我母亲不能在这里工作。\"
回家的路上，婆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丽春，妈就是想挣点钱贴补家用...\"
周丽春停下脚步，紧紧抱住婆婆：\"妈，您的心意我明白。但请您相信，我能照顾好这个家。您就安心在家陪琳琳，好吗？\"
婆婆叹了口气，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周丽春开始积极寻找全职工作。有了婆婆帮忙照顾琳琳，她可以放心地参加各种面试。婆婆的到来，不仅带来了经济上的支持，更重要的是给了她精神上的力量。
一周后，周丽春终于收到了一家大型物业公司的录用通知，月薪四千五，还有五险一金。当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婆婆时，老人高兴得直抹眼泪。
\"妈就知道你能行！\"婆婆骄傲地说。
那天晚上，周丽春用婆婆给的钱，带着全家去餐馆吃了一顿火锅。热腾腾的蒸汽中，她看着婆婆给琳琳夹菜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家人。
回家的路上，琳琳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周丽春挽着婆婆的手臂。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但她们心里都暖洋洋的。
\"妈，\"周丽春轻声说，\"等发了第一个月工资，我们换个两居室吧。琳琳也该有自己的房间了。\"
婆婆拍拍她的手：\"好，都听你的。\"
周丽春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第一次觉得，这座冰冷的城市有了温度。变故虽然残酷，但也让她看清了什么是真正珍贵的。无论前路多么艰难，至少现在，她们三个人在一起，就是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