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垛口的青砖被舒瑶的指甲掐出浅痕。
东边的雾来得邪性，才半柱香功夫就浓得像泼了墨的棉絮，连灯笼的光晕都被揉成模糊的光斑。
她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这是精神力即将透支的前兆，可此刻容不得她退后半步。
\"舒大人！
东水门的弟兄们开始咳嗽了！\"医官小周的声音带着颤，他怀里的药囊被攥得变了形，\"咳得直捂胸口，嘴唇都发青......\"
舒瑶猛地转头，鬓边芍药簪的红绸扫过脸颊。
她早料到张逆会用毒雾——三日前在城楼下捡到的半片陶片，边缘沾着未擦净的曼陀罗汁，昨晚石宇在密道发现的火油，全是为这招做的铺垫。
她反手攥住小周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皮肤：\"去！
把第三箱驱毒香灰全倒进化灰炉！
让伙房把甘草汤往城墙上泼，一桶接一桶地泼！\"
小周被推得踉跄两步，却在转身时撞进她怀里。
舒瑶摸出腰间的羊脂玉瓶，倒出两颗褐色药丸塞进他掌心：\"含在舌下，能抗半个时辰。
告诉林大人，雾里有曼陀罗和钩吻，用湿毛巾捂住口鼻能多撑会儿。\"
话音未落，东水门方向传来闷雷般的撞门声。
林大人的吼声混着箭簇破空声炸响：\"放滚木！
射火箭！
奶奶的张逆，当老子守的是纸糊的城门？\"舒瑶踮脚望去，雾里影影绰绰晃动着黑甲兵的轮廓，城楼下的拒马桩被撞得哐当作响，有士兵被撞飞出去，重重砸在她脚边的城砖上。
\"大人小心！\"医女阿秀扑过来将她拽到墙后，一支羽箭\"噗\"地钉进刚才她站的位置，尾羽还在簌簌发抖。
舒瑶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箭簇带倒刺，箭头泛着青黑，分明淬了毒。
她反手按住阿秀的肩膀：\"去把我配的解毒散装竹筒里，从垛口往下撒！
记住，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扬！\"
阿秀刚跑远，舒瑶的太阳穴突然突突猛跳。
那种熟悉的灼烧感从后颈窜上来——是石宇！
她扶住墙沿，指甲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精神力像被人用刀割开，眼前的雾气突然扭曲成画面：石宇单膝跪地，玄色战袍被划开数道口子，左肩插着支带血的箭，箭杆上的红缨正滴滴答答往下淌黑血。
\"闭气！\"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用尽最后一丝清醒喊出声。
这声喊不是用喉咙，而是顺着两人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线，直接扎进石宇的脑海。
石宇的虎口被刀刃震得裂开，鲜血混着敌人的血糊在刀柄上。
他原本潜伏在敌营后坡的老槐树上，想等毒雾起时烧了对方的粮草车，却没料到张逆早布了暗桩——二十个弓箭手藏在草垛里，等他刚摸到粮车边就万箭齐发。
左肩的剧痛让他几乎握不住刀，箭簇上的毒已经顺着血管往脖子上爬，他能清楚感觉到下颌在发麻。
就在意识开始模糊时，那道清凌凌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闭气！\"
石宇猛地屏住呼吸。
他曾听舒瑶说过，有些毒会随着呼吸加速蔓延。
他咬着牙拽住箭尾，喉间发出野兽般的闷吼——箭簇划开血肉的声音比战鼓还响，黑血溅在他手背上，烫得像烧红的铁水。
他摸出怀里的解毒丸，是舒瑶用朱砂在蜡纸上写的\"急时服之\"，此刻被体温焐得发软。
他扯断蜡纸，将药丸整个塞进嘴里，腥苦的药汁顺着喉咙往下淌。
\"将军！\"副将阿虎从草垛后滚过来，手里提着带血的朴刀，\"粮草车在那边！
小的数过，有八车火油！\"
石宇抹了把脸上的血，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粮车。
车篷下的油布被箭簇划破，火油正滴滴答答渗到地上。
他反手抽出阿虎腰间的火折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烧。\"
\"可您......\"阿虎盯着他左肩不断冒黑血的伤口。
\"烧！\"石宇的刀尖挑起油布，火星子溅在浸透火油的车板上，瞬间腾起一人多高的火苗。
火势顺着风往敌营里窜，照亮了张逆那张扭曲的脸。
石宇看着对方跌跌撞撞往后退，突然笑了——这把火，够张逆今晚喝一壶的。
城楼这边，舒瑶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城墙。
她能感觉到石宇那边的危险在减弱，可自己的精神力已经快见底。
眼前的雾气开始重影，她扶着墙想站直，却踉跄着撞翻了药箱。
\"大人！\"阿秀刚好跑回来，眼疾手快扶住她，\"您这是怎么了？\"
舒瑶勉强扯出个笑，指尖摸到阿秀怀里的竹筒：\"撒完了？\"
\"撒完了！\"阿秀的脸被烟火熏得通红，\"解毒散一飘下去，咳嗽的弟兄们都缓过来了！
林大人说东水门暂时守住了！\"
舒瑶点点头，刚要说话，眼前突然一黑。
再睁眼时，她正躺在医馆的竹榻上，阿秀正往她嘴里灌安神汤，药汁的苦味顺着喉咙往下淌。
窗外的天已经泛白，她听见城楼下传来欢呼声——仗，打赢了。
\"石将军回来了！\"小周的声音从门外冲进来，\"带着二十个弟兄，浑身是血！\"
舒瑶猛地坐起来，安神汤洒在衣襟上。
她掀开被子要下地，却被阿秀按住：\"您刚醒......\"
\"让开。\"她的声音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阿秀手一松，她扶着墙往外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医馆门口的青石板上，石宇正站在晨光里。
他的玄色战袍破成布条，左肩缠着带血的布巾，脸上还沾着黑灰，可眼里的光比朝阳还亮。
两人隔着三步远站定，舒瑶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她先一步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肩上的血布。
\"疼吗？\"她问。
石宇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得比打胜仗还快，你说呢？\"
舒瑶想笑，却被他手上的血渍刺得眼眶发酸。
这时小周捧着个木匣跑过来：\"大人，这是打扫战场时捡到的，敌军的毒雾配方......\"
石宇的手紧了紧。
舒瑶接过木匣，指尖抚过匣盖上的暗纹——是张逆的私印。
她抬头看他，晨光里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根须缠在一起的树。
\"等我把这匣子里的东西拆明白，\"她将木匣抱在怀里，目光落在石宇肩伤上，\"再给你换新药。\"
石宇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我等。\"
木匣里的纸页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行歪斜的字迹：\"曼陀罗七钱，钩吻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