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峰心里叹气：这真是屁股还没坐热乎呢。
当官当到这份上，也算鞠躬尽瘁了。
他捏了捏发酸的腿站起来：“人都死在哪儿？是不是都集中在城里某个地方？”
要是全死在一个地方，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之前让彭志撒那引妖鬼的饵料……
可那天晚上他一直跟着，彭志走了一路，连根妖毛都没引出来。
倒是撞见个想害打更老头的厉鬼，那鬼是厉害，可不是饵料引来的，跟他没关系。
杨班道：“不是啊。分散在广大府各处，压根不在同一个地方。”
这就怪了。
李正峰道：“带路，边走边细说。”
杨班抱拳领命。
天色慢慢暗下来，太阳落了山，秋天的夜晚又来了。
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圆，眼看就快到九月十五了。
快步穿行在街巷里，杨班仔细说着案情：
死了二十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有钱的做买卖的，要饭的穷光蛋，五花八门。但有一点一模一样——全是淹死的！
“有的死在床底下，有的倒在街上，有的横在自家院子里……”
“总之，没一个死在水边！大人您说邪门不邪门？”
“淹死？”
李正峰立刻想到彭志引鬼那晚上，
“不就前一晚嘛，我碰上一个属水的妖邪，正想害一个打更的，姓古……”
“杨大耳朵？”杨班脱口问道。
李正峰点点头，简单说了说那晚的事。
杨班的跟班兴奋地问：“大人您威武！那妖鬼让您给砍了？”
李正峰道：“没。我砍那鬼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你报的命案是最近几晚才出的。害人的不是同一个妖鬼，但肯定有关系。”
杨班点头：“大人英明！卑职也怀疑是同一路的妖邪在作怪。”
“害人的时辰有啥规律没？”
“没啥特别清楚的规律，都在半夜子时以后。最晚一个死在早上天亮那会儿。”
李正峰问：“死的时辰能确定吗？”
杨班道：“能。尤其有个叫朱远的，卖烤饼的。夫妻俩天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饼，朱远挑着担子出去叫卖。”
“今儿个早上第一炉饼刚出炉，朱远去收拾他的担子，他媳妇喊他没应声，出门一看，人已经一头栽在竹筐里，没气儿了！”
“竹筐里没水，朱远浑身衣服湿透，肚子鼓得像个大皮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淹死的。”
李正峰脸色一沉：“糟了！”
他先去朱远家看尸体。
人刚死没多久，肚子鼓得老高，但还没泡肿。
明显是淹死之后被水推上来的。
指甲缝里塞满了臭烘烘的黑泥巴，脸都扭曲了，肉都抽抽着——死前肯定拼命挣扎过。
不是专业仵作，能看出来的东西也有限。
看完朱远，又飞快地跑了其他几家死了人的地方，家家都阴森森的，寒气逼人。
二十户人家都陷在悲痛里，李正峰心里堵得慌。
每看一家，他就留下一张镇邪符，算是尽点心意。
从最后一家出来，杨班默默地递过来一杯茶。
李正峰摆摆手没接，沉声说：“这不是妖邪作祟！是有人故意杀人！拿杀人当乐子玩儿呢！”
死的人指甲里都有泥巴，肉都抽抽着，脸扭曲得吓死人。
死前肯定又怕又绝望，遭了大罪了！
死的人里头至少有十个是会水的，会水的人淹死不至于吓成这副鬼样子。
这是活活把人折磨死的。
李正峰好像看见朱远被拖进水里挣扎的时候，有人（或者一群人）就躲在暗处，美滋滋地欣赏他临死前的惨样……
妖邪杀人，总得沾点因果。
鬼怪害人，多半是因为放不下。
这二十个人八竿子打不着，凶手就是胡乱杀人！
而且是活活折磨死的！
这绝不是妖鬼能干出来的事儿。
再说了，妖鬼要是有这么清楚的脑子，懂得每天夜里只杀一个，那还叫妖鬼吗？
杨班看他脸色铁青，小心地问：“大人，您看这事儿？”
李正峰沉声道：“有点想法，但对抓凶手没啥大用。麻烦杨大人通知全城老百姓，就说今晚那凶手肯定还要动手！我李正峰带着兄弟们今晚不睡觉了，全城巡逻，一定把这祸害揪出来！”
杨班沉默了一下，抱拳道：“卑职这就去禀报府尉大人，今晚全城宵禁戒严！”
两人分头去办事。
李正峰皱着眉头回驻点，忽然听见一串清脆的铃铛响，一个穿着鹅黄柳绿衣裳的身影从门口飘出来，欢快地朝他挥手：
“喂，正峰哥！你可算回来啦！”
李正峰惊讶地回头：“吴莹莹？你怎么在这儿？”
吴莹莹嘻嘻笑：“来两天啦！我爹让我来的，说你缺人手，让我来帮忙！”
她又赶紧补充，“上次在镇妖庙咱俩配合得多好！所以爹爹让咱俩再搭把手。”
这是吴永指挥使派来的帮手。
吴莹莹永远像只快活的小麻雀，蹦蹦跳跳到他跟前：
“喂，正峰哥，怎么老皱着个眉头？我可是来给你送功劳的！”
李正峰苦笑：“皱眉可不是因为你。”
陈笑接话：“大人，城里的案子棘手？”
李正峰沉重地点点头，简单说了说案子，问道：“陈兄有啥高见？”
陈笑琢磨着说：“妖鬼不会这么没头没脑地乱杀人，平白无故招惹厉害人物。”
“它们就算脑子不清醒，做事也凭着本能和执念，不会这么乱七八糟。”
李正峰道：“没错，这是人干的！而且是冲咱们来的！”
他分析道，“咱们刚到府城就下乡了，三天前才算正式进城，马上就出这么大的案子，能是巧合？”
“好，就算它是巧合。那广大府水鬼害人的时候，正好是张世平连夜出城的日子，也是巧合？” 他摇摇头，“有人冲我来的！这些老百姓，都是因为我死的！”
陈笑看向林胡。
林胡咂了咂嘴。
李正峰一拍桌子：“有事瞒着我？”
林胡无奈道：“他奶奶个腿的！咱惹的对头还少吗？昨天有人送信来，说看门的马大爷在他们手上。”
李正峰一愣：“马大爷？怎么会被他们抓了？”
林胡掏出一封信：“不知道。”
李正峰立刻明白过来：“岭南王的人？”
林胡摇了摇头。
吴莹莹扬起小巧的下巴，像只炫耀羽毛的小孔雀，围着李正峰转悠。
李正峰立刻明白她那句“送功劳”的意思了：“吴小姐，你知道？你能找到马大爷？”
吴莹莹骄傲地点点头。
李正峰一拍手：“好！连夜去找！现在就出发！”
吴莹莹惊讶：“正峰哥，这么急？陈大叔说你忙了一天案子，都没喘口气，不累吗？”
李正峰苦笑：“男人嘛，累点正常。”
吴莹莹庆幸：“幸好我是女人。”
林胡好心纠正：“你是小姑娘，还不是女人。”
吴莹莹嘻嘻笑：“啊，不许笑话我个子小！”
林胡嘿嘿笑，准备施展他的嘴皮子功夫。
李正峰没好气地拍桌子：“说正事！必须连夜把那帮妖鬼揪出来！不然今晚城里还得添新鬼！”
林胡问：“难道城里的案子是他们干的？”
李正峰眼神锐利：“就是他们！而且我敢打赌，动手的人——八成是跟妖鬼界穿一条裤子的家伙！”
这封吓唬人的信来得太是时候了，一下子点醒了他。
他原本只知道害死老百姓的那些人是冲着他来的，可对方到底是谁，他摸不着头脑。
现在牵扯的妖鬼主动害人，很可能是有人想再打开妖鬼通道。
李正峰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吴永大人说过，跟妖鬼勾结的那些人，个个都是疯子，心狠手辣，最喜欢把对手往死里折磨！
再看看那些惨死的老百姓，死前分明也遭了大罪，难怪脸上都是那副吓人的表情。
这些人怎么知道李正峰离开广大府，才动手的？
难不成玄镜司或者朝廷的高层里，还藏着他们的眼线？
这念头一闪，让他后脖子直冒凉气。
想到对手背后可能有武圣撑腰，他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有意思的是：这次冒出来的妖鬼，明显是躲着李正峰走的，等他离开岭南郡广大府才敢动手。那对方是咋摸清他底细的？
越想，他这心里就越发毛！
林胡和陈笑他们知道得不多，纳闷地问：“啥？”
李正峰脸色凝重：“这次冒出来的妖鬼，背后可能站着顶顶厉害的高手，今晚咱们要是打不起十二分精神，怕是得全交代在这儿！”
吴莹莹小脸皱成一团，为难道：“正峰哥，可今晚我实在找不到他们呀。”
李正峰眉头拧起来：“为啥？”
吴莹莹道：“他们约好交易的时间是今早，这会儿早就过了。”
“我只有离那些家伙比较近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们在哪儿，现在隔得十万八千里，实在没辙。”
林胡赶紧插话：“正峰，不是哥几个心硬不想救马大爷，实在是没了主心骨，抓瞎。再说了，我们也不知道那帮劫匪藏在哪个耗子洞里啊？！”
陈笑板着脸道：“林兄不用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正峰，其实林兄想去探探路，是我拦下的。”
“我在玄镜司砍妖鬼的时候，常碰上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咱们要是顺着他们的道儿走，只会越走越窄，被人家牵着鼻子耍。”
“再说了，被抓的只是个看大门的。咱们又不是神仙，哪能护住每一个人？他们今天绑个看大门的咱们就低头，明天绑个厨子呢？”
“后天绑个小跑腿的呢？难道回回都得按他们的规矩，乖乖掏钱赎人？”
李正峰问：“那你说咋办？”
陈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给门房大爷办场风风光光的白事，然后——斩草除根！”
“管他躲到哪个犄角旮旯，追上去宰了！还得把这事儿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林胡几个人惊讶地瞅着他，大伙儿互相看看，心里都冒出那句老话：心慈手软，当不了带兵的。
李正峰心里头也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彭志那大块头嗡声嗡气地开口：“正峰，我觉得陈兄弟这话在理！”
“咱又不是头一回干！先送人质上路，再砍了那些妖魔鬼怪！”
李正峰摇摇头：“不一样，这回跟上次不是一回事。”
交易时间早过了，他琢磨了一会儿：“先按兵不动吧。大伙儿都打起精神，再有那些妖人送信来，务必给我拿下！”
“另外今晚辛苦各位，分组盯着，守好广大府这一亩三分地！”
那藏在暗处的对手不知深浅，他得抓紧时间给自己加点码。
李正峰下那个脏兮兮的秽穴时，有一样东西悄悄溜进了他识海里。
是条小蛇。
这小蛇长得怪模怪样，头上鼓着包像要长角，身子圆滚滚的，背上还生了一对翅膀。
那翅膀花花绿绿的，每次一扇呼，就带起一层薄薄的烟雾，烟雾里头隐隐约约还有风啊火啊雷啊电啊在闪，飞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有点威风劲儿。
李正峰的心“咚咚咚”擂鼓似的跳起来。
烛龙？
不过这小东西看着不像活的，倒像一道魂魄或者一抹神识。
因为它那眼神直勾勾的，只会在脑子里傻乎乎地转圈圈，活脱脱一副“老天爷往下撒智慧的雨点，我却麻溜儿打起了伞”的憨憨样……
但甭管它是烛龙本尊还是它掉下来的渣渣，都是稀罕宝贝啊！
这可是跟上古神兽沾亲带故的玩意儿！
眼下也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