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军大营的义字营与勇字营的兵卒,听得军令后迅速朝校场聚集而来。
今日钦差大人与丰邑侯在十里坡遇袭之事,已传遍了整个大营。
此时聚兵,任谁都知道,这是要出营干仗了。
而校场另一边,武韬部学子也各领了皮甲刀具,排列好了阵形。
学子们稍显青涩的脸上带着些许激动,大营中调兵遣将要出营征杀的氛围感拉满,是这些学子在书院中感受不到的。
“先生,可是要发兵缉杀今日袭杀钦差队伍的反贼?栋梁不才,愿为先锋!”
申栋梁黝黑的脸庞泛着激动的红,迈步出列双手一拱,大声请命。
他这一出列不要紧,其他学子哪肯示弱,齐齐跨前一步,齐声请命:
“先生,我等愿为先锋!将命所指,莫敢不从,刀锋所向,一往无前!”
姜远按着腰间的刀柄,目光灼灼的看着一众学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尔等虽年少,却有不畏敌之心,且敢请命为先锋,为师甚喜!”
学子们又齐声高喝:“护钦差!除反贼!忠君报国,马革裹尸亦不惧!”
姜远双手往下压了压,高声道:
“今日钦差大人遇袭,为师已查出是谁人所为!谋害钦差视同谋反,我等自要剿之!
咱们所去之地,虽无太大风险,但说不得会动刀枪。
尔等初上沙场,以观摩为主杀敌为次,为师对尔等的唯一要求,便是不得怯阵!
为师知你们未曾杀过敌,但若真动上了手,万勿留手,沙场之上,心软是大忌!”
姜远这话让学子们有些不开心,他们还想着当先锋,岂料让他们以观摩为主,这不就是去看戏么。
申栋梁大声道:“先生!您常说,为将者当身先士卒!
我等虽还是学子,却不甘落于人后,请先生允我等为先锋!
我等手中之刀,定不会对敌留情!”
姜远一脸严肃:“尔等临阵经验不足,杀敌为次,学习为首!
今日只是小试牛刀,他日有尔等冲杀之时!
众学子听令!”
“学生在!”
“尔等与火枪兵编伙为营,听军令而行!”
一众学子见得姜远不允他们为先锋,还要将他们编入火枪兵序列,顿时只觉没劲。
火枪营那是被保护在后面的兵种,哪有提着刀在前冲锋来得爽快。
这还怎么手刃敌军,为师娘报仇。
但师命不敢违,学子们也只得拱手领命。
姜远见得学子怏怏不乐的表情,又见得有些人的小眼珠子转得飞快,厉声道:
“尔等从这一刻起,到平叛结束之前,皆为兵卒!
为师要提醒尔等,没有军令不得擅动,沙场违令者斩!
樊将军治军森严,到时谁违了军纪,为师不会与尔等求情!”
姜远的话语如寒冰,如同冷水浇在他们头上。
自古军令如山,沙场违命者斩的道理,他们在武韬部第一天上课时就学过了。
此时他们才想起来,这不是在书院,而是在水军大营。
在书院犯了错,大不了挨个板子,但在兵营就不一样了,若犯了军纪,说不得真会被斩于辕门之外。
学子们顿时将各自的小心思收了,齐齐拱手:
“谨遵师命!”
“如此甚好,尔等自动归入卢校尉麾下!”
学子们领了命,往校场上奔去,各自寻找今日与他们搭伙的火枪兵。
夏千海甩着袍袖笑道:
“侯爷,万家村的崔进名不过一介豪强,且不说他敢不敢明着抗法,就是他真敢,也抵不过大军碾过去。
这些学子一腔热血,侯爷何故不让他们去前面杀敌一番,这也有助于他们日后为将。”
姜远正色道:“万家村不足为惧,就算他们敢公然抗法,也能随手捏死。
我让这些学子随行,杀敌不是目的,目的是让他们学会令行禁止,感受一下沙场之气便可。
他日,这些学子出书院后,可就没人会教他们了。”
夏千海闻言一愣,朝姜远拱手:
“侯爷真正做到了师如父,能为学子们考虑得如此长远,下官佩服。”
就在此时,脸色仍有些苍白的万启明匆匆而来:
“明渊,你们要去万家村,怎可不叫我。”
姜远连忙迎了上去:“你受了伤,又输了血,钟大夫也需人照顾,你就在大营中歇着。”
万启明摇了摇头:“明渊,我还没那么脆弱,这万家村我必须得去!
我是钦差,我亲自前往拿他,更名正言顺!”
姜远盯着万启明看了一会,见他神色坚决,也便同意了:“好,那就一起去!”
姜远知道万启明要亲自去的原因,他这是想亲手为他爹,为今日钟瑶所受之伤亲手报仇。
否则他完全不用过去,姜远与樊解元过去,已足够名正言顺了。
兵马准备妥当后,樊解元与姜远骑了战马,万启明体弱依旧坐马车。
三人将水军将旗、钦差符节与姜远的旗升了起来,领着一千人马出营往万家村而行。
万家村在济洲县以北七十里处,此时刚至亥时,就算全速杀过去,到得地方也差不多要天亮了。
但姜远反而让樊解元放缓了行军速度,每个时辰只行进二十里。
樊解元很是不解:“侯爷,兵贵神速,为何还要放缓行军?”
姜远摸着下巴道:
“咱们去得快了,崔家的人还怎么跑。”
樊解元虎眉一竖:“侯爷,您这又是何用意?本将军还担心他们会跑,您反倒还要留出时间让他们跑?”
姜远淡笑道:“不管崔录景与崔氏主支与他切割与否,只要他跑了,咱们就分兵两路。
撵着他往崔氏主支所在的丰西府跑,嘿嘿…”
樊解元瞪了虎目看着姜远:“侯爷高明!那希望崔进名往丰西府逃了,陛下就可以…”
姜远点点头:“崔进名会不会跑且不知道,但人嘛,都会留一手的,定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自己不跑,也定然会安排一些重要的亲眷跑路。
我在万大人那里了解过了,崔进名有三子,为防万一,他不得给自己留个后?
只要他有一个儿子跑了,不管往哪跑了,都是往丰西府去了。”
樊解元伸出大拇指:“正当如此!”
就在姜远与樊解元,盘算着将崔氏主支拉下水的计策时,崔进名还真在安排自己的儿子跑路。
万家村崔家大宅中的客厅之中,崔进名阴沉着脸坐在主座,堂下站着的三个儿子,人人一脸慌乱。
姜远与万启明在楚洲,摆那么大的阵仗公审刘清河。
刘清河当着万千百姓,承认与崔进名强夺万家村,逼良为奴。
这事随着来往的商旅传至崔进名耳里,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崔进名眼巴巴的盼着崔录景来救他,但崔录景自那日送来一封写着‘万事勿忧,天塌不下来’的信后,再没了音讯。
崔进名等不来崔录景的救援,又派出人往丰西府的主支求救,同样也是石沉大海。
这时候崔进名才隐隐意识到,不管是崔录景还是崔氏族中,很有可能都不管他了。
崔进名又岂是甘愿坐以待毙之辈,又往济洲县城里安插了不少眼线。
又秘密吩咐先前被他安插进县衙的两个心腹,命他们打探万启明动向的同时,若有机会便伺机而动。
今日万启明与姜远在济洲城外十里坡,遇上另一伙刺客袭杀,崔进名的心腹还真伺机而动了。
只是很可惜,没能将万启明弄死。
且那名心腹还被姜远当场射杀,这便是留下罪证了。
后来,晚些时候,樊解元领了兵马闯入县衙。
将柯凤章的家小,以及所有衙门差役、属官捉走带去了水军大营。
崔进名听得这消息后,只觉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樊解元亲自领兵出营拿人,就说明姜远、万启明、樊解元三人已将此次袭杀定义为谋反了。
崔进名知道,不是在今晚就是在明日,樊解元的水军就会杀来万家村。
“父亲大人,咱家动手袭杀万启明的那心腹,已被姜远当场格杀,回来报信的那个心腹,孩儿也处理了。
现在已是死无对证,万启明与樊解元、姜远若真领兵前来,他们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当先开口的是崔进名的长子,崔自立。
此人三十五六岁,长相颇为俊朗,颌下留着一缕长髯,看起来儒雅至极。
但这厮心狠手辣,性格暴躁乖戾,常以虐待挖煤的万家村村民为乐,是天生的坏种。
崔进名的次子崔少坡也道:
“爹,族叔不会坐视万启明与丰邑侯欺我崔家的,孩儿已再次派人进京了,只要族叔与西门大人护咱们,来了钦差又如何?”
“是啊,爹!两位兄长所说在理!咱们暗算万启明的人死了,咱们可以将这事推到别人身上!
今日不是还有一伙刺客袭杀他们么,那又不是咱们派的人!咱们咬死是那伙来历不明的刺客干的就是!
咱们家大业大,怎能说走就走!
咱们往日里给族叔与族中的孝敬也不少,何需怕万启明!”
崔进名的三子崔宣也附和着,在他们看来,这事儿也不是那么难办。
崔进名叹了口气:“京中若是有消息早就有消息了,丰西府族中也没有任何动静,难道你们还看不明白?”
崔进名的三个儿子齐齐一震,惊声道:
“父亲大人,您是说…族叔与主支不管我们了?”
崔进名既不否认也不点头,只道:
“咱们派去县衙里的那两人虽然都死了,但这事没那么简单。
就算咱们没有让咱家的人饲机而动,单凭那伙来历不明的刺客袭杀,以那丰邑侯的阴险,也会强按在咱家头上。”
崔进名经常进京,姜远在燕安名头极大,他怎会没听说过一些关于姜远的事。
崔自立抚着长髯,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父亲大人,如是如此,那咱们一起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崔进名摇了摇头:“一起走谈何容易,咱们这一支脉在万家村深耕二十多年,族中亲眷几百人。
一起走目标太大,被追上就得全部死,到时谁也跑不了。”
崔进名的次子崔少坡道: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袭杀钦差是诛九族的大罪,咱们往丰西府跑,不信主支不管咱们!”
崔进名自嘲的笑了笑:
“此时指望不上任何人,咱们往丰西府跑又如何?
你们且听为父安排!
自立、少坡,宣儿,你们三人马上回去收拾些细软,带上妻儿往千山关走,出千山关去高丽!
为父与千山关守将马明辰有些交情,可使些银钱与他。”
崔自立听得这话眉头紧锁:
“千山关在东北面,距此处三千余里,如何到得?”
崔进名看了一眼崔自立:
“到不得也得到,留在大周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出千山关到了高丽,才有活命之机。”
崔少坡与崔宣却道:“父亲大人,您既留有退路,咱们一起去高丽!”
崔进名冷声道:“为父留下为你们争取时间,咱们万家村寨深墙高,樊解元想攻进来没那么容易,多少能挡他一挡。
你们三人悄悄带着妻儿走,勿要惊动其他族人,快走!”
崔自立捻了捻长髯,朝崔进名一拱手:“父亲大人保重!”
“去吧。”
崔进名轻摆了摆手:“能不能活命,皆看你们自个的造化了。”
崔少坡与崔宣还想再劝崔进名,但见得大哥已经走了,咬了咬牙一拱手:
“父亲大人保重!”
崔进名又挥了挥手:“你们且去,不用担心为父。”
崔进名见得三个儿子接连走了,这才招来一个心腹吩咐:
“召集我族青壮,全部上村寨土围子,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擅开寨门!
另,开了库房,将弓箭发下去!再将万家村的村民,赶到土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