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所化的黄狗蹲在晒谷场的草垛旁,黄澄澄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翠花施术的背影,尾巴尖偶尔扫过地面,带起几粒尘土。
此刻看着翠花以善心为桥,将阴阳二气化作疗伤的暖流。
穷奇忽然晃了晃脑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
“师妹用善心驾驭阴阳,俺靠恶念打磨大道,表面看是南辕北辙,可细想下来,不都是天地至理的一角么?”
念头刚落,穷奇只觉体内原本躁动的恶念忽然静了下来。
那股常年盘踞在经脉中的凶戾之气,竟顺着呼吸缓缓流转,不再像从前那般横冲直撞。
以往修炼《恶来道》时,总觉得卡在一处瓶颈,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去路。
此刻这堵墙竟悄然裂开一道缝隙,一股新的气息从缝隙中涌出来,顺着道则融入神魂。
穷奇的《恶来道》,竟因这片刻的顿悟,生生精进了一层。
穷奇忍不住甩了甩尾巴,起身走到翠花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裤腿。
翠花低头摸了摸它的耳朵,笑着说:
“怎么,看傻了?”
黄狗“汪”了一声,像是在应和,眼底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凶气,多了点通透。
一旁的独孤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了勾。
他带一人一妖游历,本就是想让他们在彼此的道中照见自己,如今看来,这步棋走对了。
往后的日子,翠花的修行愈发随心。
她从不像其他修士那般,每日雷打不动地盘膝打坐、吐纳练气,反倒把修行融进了柴米油盐的日常里。
清晨跟着客栈后厨的大娘学做饭,灶火燃起时,她盯着跳动的火苗与锅中的清水,忽然悟到“水火相济”的道理。
火焰炽烈为阳,清水温润为阴,二者看似相克,却能在锅中交融,煮出喷香的米粥,这不正是阴阳调和的真意?
傍晚跟着独孤信在田间散步,脚下的泥土松软,远处的炊烟袅袅,风吹过稻穗,掀起一层层金浪。
翠花走得慢,时而驻足看蚂蚁搬家,看着小虫子们齐心协力将比自己大几倍的食物搬回巢穴,动静之间竟有章法。
时而抬头看飞鸟掠过天际,翅膀扇动是“动”,落在枝头停歇是“静”,一动一静之间,恰好契合了大道的节奏。
就连帮店家扫地时,翠花都能从扫帚的起落中,品出“刚柔并济”的意味。
用力过猛会扫飞尘土,力道太轻又扫不干净,唯有轻重相宜,才能将地面清扫干净。
独孤信从不干涉她的修行方式,只偶尔在她悟透某个道理时,提点一句:
“大道无形,藏于细微。你能在日常中见道,比枯坐十年更有用。”
翠花把这话记在心里,愈发专注于观察生活,有时洗菜时看着水流过菜叶,都能想到阴阳二气在体内流转的轨迹,指尖不自觉便会泛起淡淡的光晕。
这般过了数月,他们偶然一次返回至两界镇时,刚进镇子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翠花抬头一看,竟是昔日合欢阁的姐妹春桃,正站在街角的布摊前,麻利地给客人量着布料,脸上带着从前从未有过的爽朗笑容。
“春桃姐!”
翠花惊喜地喊了一声。
春桃回头看见她,眼睛瞬间亮了,丢下手里的尺子就跑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翠花!真的是你!你这几年去哪了?”
两人站在街角聊了起来,春桃才说,自从翠花离开合欢阁后,阁里的姐妹们渐渐也动了心思。
从前总觉得被困在阁中,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可听说翠花跟着仙人修行,活出了不一样的样子。
大家也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也能换种活法。
“后来姐妹们陆续都走了,”
春桃笑着说,
“兰芝嫁去了邻镇的杂货铺老板家,听说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小红跟着货郎学做生意,现在自己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赚的钱够自己花了;我就更简单了,跟着我娘学做布料生意,这布摊开了三个月,生意好着呢!”
她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胭脂铺,
“你看,那是秋月开的,她手巧,调的胭脂比城里的还好用!”
翠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秋月正站在铺子里,给客人介绍着胭脂,眉眼间满是自信。
翠花心里忽然暖暖的,眼眶有点发热。
当初离开合欢阁时,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影响到姐妹们,可如今看着她们一个个找到了新的人生方向,活得比从前更自在、更踏实。
翠花忽然明白,自己的修行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让身边的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都是托你的福,”
春桃拍了拍她的手,
“要不是你当初走得那么干脆,我们还不知道要浑浑噩噩过多久呢!”
翠花摇摇头,笑着说:
“是你们自己有勇气改变,我只是先走了一步而已。”
当晚,春桃热情地留他们在布摊后的小院住下。
夜里,翠花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指尖泛着淡淡的阴阳二气。
独孤信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
“看到她们如今的样子,心里是不是很踏实?”
翠花接过茶,点点头:
“嗯,比自己修为精进还开心。”
“这就是你的道。”
独孤信轻声说,
“阴阳大道不仅是调和自身,更是调和众生。你用自己的选择影响了别人,让她们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这比任何术法都更接近道的本质。”
翠花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忽然悟了。
原来自己的修行,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在影响他人、成全他人的过程中,一步步靠近大道的核心。
一旁的黄狗蜷在台阶上,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皮慢慢耷拉下来。
穷奇想起自己的《恶来道》,想起翠花的阴阳道,或许善恶本就不是绝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