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镇的秋风越来越冷,吹得春桃心里发颤。
自打上个月交了那三两银子的“平安钱”,布摊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她只能靠卖些便宜的粗麻勉强糊口。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家传来消息。
她娘身子骨本就弱,听说她在镇上被恶霸欺负,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躺在床上连饭都吃不下。
春桃急得满嘴起泡,当天就关了布摊,揣着仅有的几十文铜板赶回老家。
破旧的土屋里,她娘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呼吸都带着气弱的喘声,见她回来,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
“桃儿……委屈你了……”
春桃趴在床边,眼泪止不住地掉:
“娘,您别担心,我这就去请大夫。”
她揣着那几十文铜板,跑遍了村里的药铺,可大夫诊完脉说:
“老人家是急火郁结,得用些好药调理,可这药钱……”
春桃知道,好药不便宜。
她把老家的破家具、旧衣裳都变卖了,凑了些银子,每天往返于镇上和老家之间。
白天去布摊守着,赚几个铜板,晚上就守在娘的床边,给她擦身、喂药。
可她娘的病不仅没好,反而一天重过一天,药汤喝了一碗又一碗,脸色却越来越差。
没过多久,她攒的银子就花光了,连布摊的本钱都贴了进去。
这天清晨,她娘咳嗽得厉害,嘴唇都泛了青。
春桃咬了咬牙,空着钱袋就往镇上的药铺跑,她想赊些药,哪怕先让娘缓过这口气也好。
药铺的掌柜是个老实人,见她哭得可怜,叹了口气,给她包了两副药:
“春桃,这药先给你,钱……你以后再说吧。”
春桃攥着药包,千恩万谢地往回跑。
她心里想着,等娘好了,她就多进些布,好好做生意,一定把药钱还上。
可刚走到镇子口,就看见远处自家小屋的方向,冒起了滚滚黑烟,黑色的烟柱直冲天际,在灰蒙蒙的天上格外扎眼。
“娘!”春桃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药包“啪嗒”掉在地上,药渣撒了一地。
她疯了似的往小屋跑,脚下的布鞋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
离小屋越近,烟味就越浓,还夹杂着木头燃烧的“噼啪”声。
她看见一群人围在门口,有人提着水桶往屋里泼水,可火势太大了,火苗从窗户里窜出来,舔着屋顶的茅草,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屋里的情况。
“春桃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春桃冲过去,想往屋里冲,却被邻居张婶死死拉住:
“春桃,别去!火太大了,进去会没命的!”
“我娘还在里面!我娘还在里面!”
春桃挣扎着,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眼泪混合着脸上的煤灰,流得满脸都是。
“放开我!我要救我娘!”
她看见刀疤脸带着几个跟班,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双手抱胸,冷眼看着这场火,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春桃瞬间就明白了,是他们放的火!是他们!
“刀疤脸!你这个畜生!”
春桃嘶吼着,想冲过去跟他拼命,却被张婶和几个邻居死死按住。
刀疤脸嗤笑一声,冲她喊道:
“谁让你交钱不痛快?这是给你个教训!下次再敢磨蹭,烧的就不是你的屋,是你的人!”
春桃气得浑身发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屋在火里燃烧,看着火苗吞噬着她和娘的一切。
那屋里,有她娘从老家带来的旧棉袄,有她攒钱买的第一个针线筐,还有她打算给娘做新袄子的青布料……
现在,全都要烧没了。
邻居们提水的提水,拆房梁的拆房梁,忙得满头大汗。
可火势太猛,等火终于被扑灭时,小屋已经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黑色的木炭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呛得人眼泪直流。
春桃挣脱开众人的手,跌跌撞撞地冲进废墟里,用手扒拉着滚烫的木炭和断木,手指被烫得通红,起了水泡,可她毫不在意,嘴里不停地喊着:
“娘!娘!您在哪儿?”
张婶跟着跑进来,拉住她的手,哽咽着说:
“春桃,别找了……你娘她……没跑出来……”
春桃的手顿住了,她看着眼前的废墟,看着那堆被烧黑的木头下,露出的一角蓝色的衣角。
那是她给娘做的新衣裳,昨天刚给娘穿上。
她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扒开木炭,她娘的身体渐渐露了出来,脸色发黑,早已没了呼吸。
“娘——!”春桃扑过去,抱着娘冰冷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哭声在空旷的废墟上回荡,听得周围的人都红了眼眶。
张婶蹲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眼泪也掉了下来:
“春桃,节哀……这都是命啊……”
命?
春桃抬起头,看着远处刀疤脸离去的背影,看着这片被烧毁的废墟,看着娘冰冷的脸,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恨意。
她想起自己交“平安钱”时的无奈,想起娘生病时的担忧,想起自己对翠花说“日子好着呢”时的底气。
可现在,钱没了,家没了,娘也没了。
她的天,塌了。
太阳渐渐西沉,秋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吹得春桃的头发乱蓬蓬的。
她抱着娘的身体,坐在废墟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邻居们想帮她把娘的尸体抬走,她却死死抱着不肯放:
“别碰我娘……这是我的家……我娘还在这儿……”
远处的老槐树上,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下来,落在她的肩头。
春桃看着那片叶子,忽然想起翠花离开时,眼里的那片清亮。
要是翠花在,她娘是不是就不会死?
要是翠花在,这火是不是就烧不起来?
要是翠花在,刀疤脸是不是就不敢这么嚣张?
她慢慢站起身,抱着娘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出废墟。
她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决绝。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活,可她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她要报仇,她要让刀疤脸,让野狼帮的人,血债血偿!
而此刻,远在山林里的翠花,正跟着独孤信坐在溪边,听他讲“万物有灵”的道。
她的灵识里满是溪水的清澈、草木的温柔,她还在想着,等回去了,要给春桃姐带些山里的草药,帮她娘调理身体。
可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春桃姐,已经没了家,没了娘,正抱着亲人的尸体,在寒风里,走向一条满是仇恨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