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那句低语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在我的脖颈,留下无形的粘腻感。我快步离开厨房,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304房间。
“他的东西”……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走廊那令人不安的光线和气味。我背靠着门板,心脏在肋骨下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被冒犯的、尖锐的愤怒。
我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不是徐文祖的收藏品,不是作家笔下等待觉醒的主角,更不是这栋流血建筑里一个可以随意标记的物件。
手腕上的念珠硌得生疼。我低头看着那圈深褐色的珠子,奶奶慈祥而忧虑的面容再次浮现。她在担心什么?仅仅是异国他乡的艰辛,还是……她隐约察觉到了这具身体里,那不属于她孙女的、黑暗的潜流?
不。我不能被同化。不能被定义。
我走到墙角,蹲下身,重新打开那个行李箱。没有去动表面的衣物,而是直接探手进入夹层,摸索着,将那个硬壳笔记本再次拿了出来。
这一次,我没有去看里面那些癫狂的文字和图画。我的手指仔细地抚摸着笔记本的封面、封底,沿着硬壳的边缘,一寸寸地按压、感知。
作家的“礼物”。徐文祖的“警告”。这栋房子的“呼唤”。
他们都想告诉我“我”是谁。
可我偏要自己去找。
指尖在封底右下角那个暗红色的标记上停留。圆圈,三角,刺穿的眼睛。冰冷,诡异,带着一种亵渎神圣的味道。
我的目光移向房间那面曾经渗血的墙壁。污迹还在,像一块无法愈合的疮疤。
如果这房子有记忆,如果这些墙壁真的见证过什么……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型。
我站起身,走到那面墙前。肮脏的墙纸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旧招贴画,边角卷曲剥落,露出底下更深层的污垢。我伸出手,不是去触摸那些看得见的污迹,而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刮擦着墙纸的边缘。
干燥的纸质发出细碎的声响。一小片泛黄、脆硬的墙纸被我小心翼翼地揭起一角。
底下,是另一层颜色稍有不同的墙纸,同样陈旧。
我继续刮擦,动作更轻,更耐心。像是在进行一场考古发掘,只不过发掘的对象,是这栋建筑本身隐藏的罪恶。
指甲缝里塞满了墙纸碎屑和灰尘。我的呼吸放得很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传来的触感上。
一层,又一层。
不知道剥开了多少层陈年旧纸,我的指尖突然触到了一种异样的质感。
不是纸质,也不是灰泥。有点……滑腻,带着点韧性。
我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地抠开那一小块区域。底下露出的,不是墙壁原本的颜色,而是一种深褐近黑的、类似皮革的材质。
这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加快动作,将周围更多的旧墙纸剥开,露出底下更大面积的“皮革”。
面积越来越大,那深褐近黑的材质上,似乎还有着某种……纹路?
我凑近了,借着房间里那盏接触不良的灯泡闪烁的光,仔细看去。
不是纹路。
是缝合的痕迹。
密密麻麻,像蜈蚣脚一样丑陋的针脚,将几块大小不一的、处理过的……人皮,缝合在一起,牢牢地固定在墙壁上!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人皮。一面由人皮裱糊的墙!
难怪它会“渗血”!难怪它有“记忆”!
冰冷的恶感顺着脊椎爬满全身,我扶着翻倒的椅子,剧烈地喘息着,几乎要呕吐出来。
这就是伊甸考试院的真面目?一个用受害者皮肤装饰内部的魔窟?
那其他人知道吗?徐文祖?作家?严福顺?他们都知道自己住在一个人皮裱糊的房间里吗?还是说……他们本身就是参与者?
混乱的思绪像暴风雪一样席卷了我的大脑。
就在我被这恐怖的发现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时,门外,再次响起了那熟悉的、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徐文祖。
他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脚步声在我的门前停下。没有敲门,没有转动门把。他就站在那里,无声地存在着,隔着薄薄的门板,与我对峙。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我死死地盯着门板,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挂着完美微笑的恶魔。
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来的、冰冷的愤怒。
我慢慢直起身,没有去扶起翻倒的椅子。我走到门边,没有像之前那样惊恐地蜷缩,而是同样静静地站着,面对着那扇门。
手腕上的念珠冰凉。口袋里,那张照片的硬角硌着皮肤。
门里门外,一片死寂。
只有灯泡,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将我和门外那个存在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扭曲,交叠。
这一次,我没有退缩。
我抬起手,不是去握门把,而是将掌心,缓缓地、坚定地,贴在了冰凉的门板上。
仿佛隔着一层木头,能感受到另一边,他那同样冰冷的体温。
徐文祖。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