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我后颈的汗毛突然炸起。
那不是五胡乱华时熟悉的风。
脚下的触感从虚无转为粗粝的碎石，我踉跄着站稳时，鼻尖已经钻进了一股子陈腐的土腥气。
抬眼望去，天际线歪得离谱——本该沉在云底的山峦倒悬着，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倒拎着的破布袋，碎石沙砾正从山体裂缝里簌簌往下掉，却在半空凝成了悬浮的尘雾。
最诡异的是天空，无数碎片在云层里翻涌，有我在矿山挥剑的残影，有曾瑶替我包扎时垂落的发梢，甚至还有长史最后那抹悲凉的笑——那些本应封存在记忆里的画面，此刻全成了会流动的光屑。
“这算哪门子穿越？”我攥紧袖口，喉咙发紧。
直觉告诉我，这里不是史书里的乱世，甚至不是能用“时空”二字定义的地方。
风突然变了方向。
有细碎的呢喃从左侧传来，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老妇在纺车边絮叨。
我顺着声音摸过去，只见三五个影子在半人高的荒草里晃悠，他们的轮廓模糊得像被水浸过的画，可每一张嘴，吐出的字句都像钉子般扎进耳朵：“回去……不能回去……”“他不会信的……”“轮回的茧，要自己咬破……”
我后退半步，指尖触到腰间的魂引——这东西自从进了光门就没消停过，此刻正隔着布料往我掌心烙热度。
鬼使神差地，我运转起“知识洞察眼”，眼前的景物突然被蒙上一层淡蓝色的雾。
那些影子的轮廓清晰了一瞬——为首那个穿玄色深衣的，是长史；旁边攥着剑柄的，是赵景；还有个抱着酒坛的，像极了英雄大会上被我击败的李昭。
“他们……是记忆投影？”我喃喃出声。
洞察眼的副作用来得很快，太阳穴突突跳着，十分钟的记忆正在被抽走，但这代价值得——我看见这些残魂的“内核”了，那是一团团纠缠的执念，像被火烤化的蜜蜡，正不断滴落“失败”“不甘”“重来”的碎片。
“原来你们早试过了。”我摸了摸发疼的额头，喉咙发苦。
长史说他们布了几百年的局，可眼前这些残魂分明在说：局里的局，是他们自己也没能跳出的轮回。
“吼——！”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撕裂空气。
我猛地转头，就见半里外的荒草被掀翻成片，一只半透明的巨兽正从尘雾里钻出来。
它有老虎的头、蛇的尾，周身流转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暗紫色纹路——那是曾经吞噬过我的“意志残片”，此刻竟具象成了活物，正用灯笼大的眼睛盯着我，嘴角还挂着半截没吃完的残魂。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东西我太熟了，在矿山地下密室、在英雄大会后台，它总在我濒临绝境时出现，用“命运既定”的幻觉啃噬我的意志。
可现在它追进裂缝了？
“来啊。”我咬了咬牙，故意踩断脚边的枯枝。
巨兽的瞳孔骤然收缩，长尾一甩就扑了过来。
我转身就跑，靴底踢起的碎石砸在它半透明的躯体上，竟像砸进了水里，连个涟漪都没激起来。
但跑着跑着，我发现了不对劲——它每扑一次，身上的暗纹就淡一分，原本凝实的躯体正像融化的冰雕，露出底下蛛网状的裂痕。
“在衰减？”我猛地刹住脚步，转身直面巨兽。
它的前爪离我鼻尖只剩三寸，我甚至能看见它眼底翻涌的数据流——那不是妖物，是某种被反复注入“宿命”之力的程序。
“长史说我是被选中的，原来选中的不是运气，是能看见你破绽的眼睛。”
我摸出魂引，故意在掌心转了个圈。
巨兽果然被这动作激怒，张开血盆大口咬下来。
我侧身避开，指尖擦过它肋下的裂痕——那里有块指甲盖大的暗斑，正随着它的嘶吼节奏明灭。
“核心节点……”我低笑一声，拔腿往反方向狂奔。
巨兽立刻调头追来，可这次它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暗纹也淡得几乎要看不见了。
“叮——”
胸前突然一震。
我下意识摸向心口，那里戴着长史给的“心钥”，此刻正像被磁铁吸引般微微发烫。
顺着震动的方向抬头，我看见半座崩塌的祭坛在荒草尽头若隐若现，石砖上爬满青黑色的苔藓，最顶端却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面的符文正随着心钥的震动发出幽蓝的光。
那符文的弧度……我眯起眼。
这不正是长史最后展示的帛书上的纹路？
当时他说“以心为钥，以魂为引”，现在看来，钥匙和引子都凑齐了，就差这把“锁”。
巨兽的怒吼再次逼近，但我没回头。
我盯着石碑上跳动的符文，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记忆深处苏醒——是长史最后注入我胸口的那道光芒，是曾瑶说“换我来找你”时的眼神，是所有被轮回碾碎又重生的自己。
风掀起我的衣摆，我一步步走向祭坛。
石碑上的符文越来越亮，心钥的震动几乎要穿透胸骨。
当我的指尖即将触到碑面时，身后传来巨兽的哀鸣——它的躯体正在崩溃，暗纹碎成星屑，最后那点核心节点也跟着消散在风里。
我停在离石碑半尺的地方。
月光从倒悬的山峦后漏下来，照在碑身的裂痕上，将那些古老的文字镀成银边。
“原来如此。”我望着碑上的符文，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身后的风突然变柔了，像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读吧。”
而我的指尖，已经按上了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