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尔（地名），蒙古，东戈壁省。
皮卡碾过最后一段路，一排低矮的平房出现在了车灯尽头。
“王哥，今天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发。”轮胎一停稳，巴特尔先没拔钥匙，而是将放在后座的猎枪背到肩上。
王准提着小黑跟着下车，一抬头，就看见了已经掉漆了的俄蒙双语木牌。
“这是汽车旅馆？”
木牌上的两种语言他都不认识。
“汽车旅馆？”巴特尔咧嘴一笑，把猎枪往肩后一甩，“算半个吧，以前跑长途的司机在这儿歇脚，顺带给皮卡补油。”
王准抬眼认真打量——
单层长条房，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用铁丝捆在角钢上，墙上还贴着褪色的可口可乐广告。
门口的水泥斜坡裂成三截，一盏钨丝灯泡孤零零吊在门廊下，灯罩早被刮没了，只剩电线在风中晃。
确实像美剧里低配版的路边汽车旅馆，只是少了霓虹灯，多了风沙和一股荒凉到骨子里的冷。
旅馆的门轴缺油，走在前头的巴特尔一推，铁门便发出一声拖长的惨叫。
他领着王准跨进门槛，反手将门带上。
月光从破窗斜射进来，照在前台的胶合板柜台上，台面蒙着手指厚的灰。
柜台后方的钥匙板还挂着一排铁牌，钥匙一把不剩。
巴特尔拖过一只铁桶放在屋子中央，然后出门从皮卡后座抽出一桶柴油，拧开盖，往桶里倒了两指深。
接着他撕掉半张旧报纸，卷成火把，点燃之后一抛。
“轰——”
橙红火舌猛地蹿高。
他又从墙角的麻袋里掏出两块干牛粪，掰碎后撒了进去，火苗从橘红转成了蓝黄双色，顺带着冒出一股草原特有的焦香。
“这里不是没什么危险吗？怎么连人都没了？”王准蹲在铁桶旁，双手摊在火口上方，让火苗一下一下舔着掌心。
同时，放在脚边的小黑从伞内偷偷伸出了双手，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贴地爬行，无声无息地靠近火桶。
怕冷的……小黑？
王准瞥见，只微微扬了扬嘴角，没出声。
“老板跑了呗，没吃没喝，他能顶多长时间……”拍了拍手，巴特尔站起身来，“我去挪挪车，把门口堵住，免得晚上有不开眼的东西进来。”
堵上门不代表万事大吉，熊照样能扒窗。
所以，巴特尔用车头顶死门板后，又绕到窗边，拧开一只小铁罐，沿着窗台细细浇了一圈刺鼻的透明液体。
……
火焰，将铁皮烤得发红，偶尔“噼啪”溅出一粒火星。
巴特尔从怀里掏出那半包烟，指甲一弹，一支烟跳出半截，他把盒子顺势往王准面前一推。
王准摇头，反手从军大衣内袋摸出一整包未拆封的，拇指掐住塑封条，“嘶啦”一声撕开，崭新的锡纸在火光里闪了一下。
“王哥，您这日子倒是过得惬意。”
递烟的手和羡慕一并缩回，巴特尔重新揣进兜里，只探进胸口掏出那只铁盒，将没抽完的半截夹了出来。
“你们的官方力量哪去了？”王准点燃烟，吸了一口，“没有安全区吗？”
巴特尔皱着眉，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安全区？做什么的？交易的地方倒是有。”
“不是这个……”
双手往火桶边又伸了伸，王准解释得尽量直白：“就是圈块地方，让普通人住进去，吃的、喝的，全都官方统一发，统一管。”
“安全问题，则由士兵或是一些……有能力的人来负责。”他把‘试炼者’三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个通俗说法。
“庇护所对吧？”
“我没见到过。”
“可能有吧，但像我们这种平民，能进去？”
反口一问，巴特尔抬手往顶上指了指，嗤笑一声：“那是给他们家属留的。”
‘他们’这个词，指的是蒙古还是俄联邦？
王准没问。
他看着巴特尔指天的那根粗糙手指，便只是点了点头，把话题放下。
沉默了好一阵，巴特尔突然开口：“王哥，你们那边真有安全区？”
“嗯，有。”
“包吃包住，没有危险？”他的屁股朝王准这边挪了几下。
“危险肯定是有的，绝对安全的地方不存在……”抬头揉了揉眉心，王准想到了那十九个爆开的雾坟。
他莫名有些心慌，深吸一口气之后，把声音压稳。
“不过，我们的士兵会顶在前面。”
“普通人也能进去吗？”
“嗯，没有身份限制。”
“那进去有什么条件？”巴特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藏不住的急促，他觉得既然不卡身份，那一定会有别的门槛。
比如——
年龄，技能，或是国籍？
屁股继续朝着王准挪动，直到几乎贴上对方的腿侧才停住。
火光在巴特尔眸子里跳动，亮得发烫。
“条件？”王准嘴唇动了动，话锋一转：“你家人呢？”
“我没家人。”
对方眼里的光被掐了一下，黯淡两秒，又倔强地亮回来，“王哥，我有龙国人血统的，你看我中文说得这么好……”
说着，他抬手胡乱撸了把满脸络腮胡。
“我真实年龄才26岁，只是懒得刮胡子……”
“我会开车，枪也玩得转，两百斤的麻袋，单手就能扛。”
巴特尔盯着王准，活像刚入职的推销员把最后一张名片递到客户面前。
“我说了不算的……”王准的语气平静得像火桶里火苗，却留了一道缝。
“如果你要是真活不下去了，可以试试往龙国的首都方向去。”
“那边的外围很危险，但如果你闯进去了，他们大概率不会推你出来。”
王准眨了眨眼，他没说真话。
事实上，以他现在的地位，只需要一句话，即使动用直升机也完全没有问题。
但他并不打算为一个外国人动用这份特权。
就算是在和平年代，世界上悲惨的人和事也有很多，区区一个孤儿巴特尔又算得了什么？
有限的资源留给同胞，这是最现实也最冷酷的优先级。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若对方真能凭本事从陆路闯进去，那就是现成的外援，李总长他们一定不会拒绝。
王准抬眼，火光在对方瞳孔里重新烧旺。
“路给你指了，命得你自己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