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刹在了一条破旧的小巷路口。
陈九亚刚开门下车，一些陈年油烟味就灌进了鼻腔。
他绕到后排，隔着车窗打量那台机器人。
这一片监控稀疏，路灯又暗，混不吝的年轻小伙砸车窗偷烟、顺手牵羊的事隔三差五就上本地新闻。
那些人要是将小U抬走，之后会判几年、赔几万，陈九亚不关心。
他只是担心小U本身——
万一磕掉一根轴承、摔碎主板……
犹豫了几秒，陈九亚拉开后排座的门。
……
王准不喜欢男人抱自己，所以在对方开门伸手的那一刻，他主动从车内跨了出来。
“你……你有电？”手臂僵在了半空，陈九亚嗓子有些发干，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着机器人问出这样的问题。
可下一秒，他听见了回答。
“有。”
简短的一个字，却让他眼神骤然亮起，惊喜溢出，还夹杂着几分莫名的期待。
他知道，公司研发出来的机器人并没有这么智能。
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态，他还是压不住嗓音里的发颤：“你现在能走路吗？”
“能。”
“上楼梯呢？”
“能。”
“那你……你，能不能起跳……”陈九亚满脸通红接着问道。
他真正在意的，是对方的回答速度——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至于动作到底做不做得成，那是工艺精度、材料强度的事。
此刻他紧盯的，就是那零点几秒内给出的反应，那才是智能真正的刻度。
“你踏马到底有完没完，训狗呢？！”王准早就被问得不耐烦了，忍不住骂了句。
“你会骂人？！！！”
“哈哈，你竟然会骂人！！！”
陈九亚不惊反喜，“这情绪到底是怎么模拟出来的？！！”
“应该不是单纯的录音复读……”
抬腕看了眼时间，他硬生生把那股想研究的冲动摁了回去。
“跟着我走，没问题吧？”
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陈九亚见对方跟了上来，便不再迟疑，往小巷内快步前行。
……
“你听话，老老实实在这里坐着，等我出来。”
锁好大门，陈九亚在角落给机小U找了个位置坐下，确认它没有起身的意思后，才撩开那道布帘。
帘布掀开的瞬间，一股浓稠的红光从房间内泻了出来，顺着地面迅速漫到客厅边缘。
随即，身影被红光吞没，帘子又落下。
王准将视线从布帘收回来，抬眼环顾，他现在所坐的位置是整套房子的中厅。
中厅里最显眼的，要数正前方那几个看不出来历的神像。
目光在神像上仅仅停留了几秒，开始移动……
一盏低瓦数的灯泡吊在正中，地面是磨得发亮的旧木地板，缝隙里嵌着些细碎的红纸屑。
中厅左右两侧，各垂着一道厚重的布帘，布色深得发黑。
陈九亚方才掀开的，正是右边那道帘子。
布帘没有完全将空间封死，帘底离地板约有一掌高，所以，王准能看到右边帘底下透出来的红光。
光里还夹着声音——
“米婆，时间还来得及吧？”陈九亚的声音先传了出来，紧绷却低。
王准竖起了‘耳朵’。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把沙哑稳重的老妇声，“不出意外，就来得及。照片带了吗？”
“带了带了！”
“那好，点燃香烛，持香三拜。”
窸窣轻响，火柴划亮，火苗扑地一声窜起。片刻后，陈九亚的声音再度压低：“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要先告诉你一些禁忌……”
“您说，我听着。”
“第一，香烛一旦点燃，无论我脸色怎么变、手脚怎么抖，你都别出声，连咳嗽也得憋回去……”
“第二，要是请来的亡魂成功上了我的身，你问一件事最多只能追问三次，对方不答，就立刻闭嘴，绝不能死缠烂打！”
老妇人说这句话时，嗓音陡然沉了下去。
“嗯，我明白。”
“还有——香要是无缘无故地自灭或是米婉爆裂，则立即中止，三日内不再重问。”
“能不能做到？”
“能。”
王准听到了陈九亚的肯定回答。
“好，你内人叫什么名字？”
“她……她叫李珂。”
“把香插进碗里，坐好了，眼睛只盯那炷香，不要分心。”
听到这，王准站了起来，他轻声几步走到帘前，就为了听得更清楚一点。
‘问米’这种仪式，他只在电影和小说中见过——
香烛一点、白米一撒，由上了年纪的婆婆充当‘媒介’，把逝者请回阳间聊几句。
为什么非得是老年女性？
有没有行规或者生理上的讲究？
王准不清楚，也谈不上信，他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想看看这出戏接下来怎么唱。
他确实也没料到，像陈九亚这种走在科技最前沿的技术骨干，竟也会把希望寄托在旧时代的封建仪式上。
就为了再见亡妻一面……
啧啧，又是一个苦命人。
王准并没有半点看轻的意思。
每个人心里都有旁人触不到的地方，谁也无法真正替谁疼。既然做不到感同身受，那就别站在高处指指点点，安静地陪着就好。
正想着，帘子后忽然响起连续不断的“咚咚”声——
像桌子腿被什么力量推着，一下一下狠狠磕在地板上。
隔着帘布，他看不见具体情况，只能听见那硬木与水泥地碰撞的闷响，节奏急促，带着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道。
装得倒是挺像，这绝对是人为控制的！！！
只是这楼下的邻居倒是挺安静，竟然不报警告她扰民？
王准抬手，用一根食指轻轻拨开帘门——
顿时，红光在他脸上劈出了一条竖线。
屋内神像比外厅更密集，几乎把四壁占满，每一尊都睁着漆黑的眼。
正对神像的大仙桌上，碗内的白色生米堆成了半圆形，三炷细香插在中央，青烟笔直。
两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此时，米婆的双掌死死按在桌角，整个人像通了电一般剧烈颤抖，口中还不停念叨着什么。
她每一次抽搐，桌子便重重磕向地面，碗里的白米被震动抛起，先是滚到桌面，随后落地，没有规律的四散蹦跳。
有一些，则顺着布帘与地面的缝隙滚进了中厅，最后停在了左边帘子底下。
王准不关心这些落地的米粒去向，他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有看见——
左边那道布帘后，似乎并排站了两个人。
帘子没垂到地，巴掌宽的缝隙里，刚好露出了他们的脚。
一双大，另一双明显小了很多。
四只脚都没有穿鞋，赤足踩在地板上。
暗光里，他们脚背上的皮肤泛着一层淡淡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