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挖坑，会比较省力呢？”
王准和姚警官站在堤上，目光沿着堤坡扫向下方的河湾沙滩。
黑沙的矿石成分将埋尸范围缩到两处河湾——
云汇镇外一段、临浦镇外一段。
对照陈九亚的活动半径、人际轨迹以及事故原点，基本可以排除掉云汇，剩下只有临浦这片。
可这片河湾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十五年下来，水早把地表翻来覆去洗了几十遍……
想靠肉眼找尸体残骸？
等同于在一锅每天被搅拌的粥里找一粒沉底的芝麻！
“这附近挖坑，应该都不算太费力，反正都是被水泡过的……”姚警官眼神微动，语气沉了沉，“太靠近河边不行，容易被冲开，反而暴露。”
他环顾四下，眉心越拧越紧。
“可就算把靠河那一段排除了，剩下的面积……”
“也不是我们俩就能翻得过来的。”
“加上你的那柄黑伞也不行。”
“我又不是傻子，靠我们抡铁锹得挖到什么时候去……”王准侧头斜眼，“你就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方案？”
“干刑侦这么多年，你肯定也碰过这种要找尸挖尸的案子。”
“这样……问问你那个法医朋友，看有没有什么化学药剂，能快速锁定出尸体埋藏的具体位置？”
“他是法医，不是法师！”嘴上回了一句，姚警官还是听话地掏出了手机。
三两句把来龙去脉和需求说完，电话那头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沙滩上找十五年前的尸体？！！”
“有意思！！！”
“这个是真有意思，你在哪？我现在就过来！！！”
“呃……你没必要亲自跑一趟，把可行方案告诉我就行。”姚警官连忙回绝。
“方案个屁！！！”
“十五年前，露天河湾，找埋在下面的尸体？你把我想得太神了——”法医拖长了尾音，“发个定位，等我先过来再说，就算找不出来具体位置，应该也能帮你缩小范围。”
“……”姚警官握着手机沉默。
“别磨蹭了！当年要不是我被体检给刷下来，刑侦队长这个位置哪还轮得到你？”
“在临浦对吧？”
“咦！那不就是我给你做标记的河湾？！！”法医瞬间反应过来，“行，不用发定位了，我马上出发……”
“等我！”
通话被对方挂断，只剩嘟嘟的忙音。
“他非要来……”姚警官摊手，雨水顺着袖口滴在手机上。
“我听到了，没事，他要来就来吧。”王准的目光落在河面上，“你先说说，以前遇到这种‘知道一小块地、却找不到坑’的情况，具体是怎么处理的？”
“怎么说呢？这个比较复杂，因为情况也分很多种……”姚警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如果埋尸时间只有几个月，尸体还没完全腐化，我们会用‘探针’——”
“钢杆插到0.5米深，抽气体进行检验，再配合寻尸犬，基本24小时内能锁定1x1米的范围，后面就用人工挖，不动大型机械。”
“还有一种更简单的——看植被。”姚警官抬手一指河湾，“尸体腐液渗下去，氮磷钾爆表，那一块草会长得疯高，颜色也深。”
“不过，这里是沙滩，草都没长几根，用不上……”
“那就没有能用的办法？”
“有倒是有……就是流程繁琐，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说说。”
“找地调院或是地质大学的实验室租借雷达和技术员。”
“朝地底下发射什么脉冲，这个我不太了解，总之，就是给地层做b超，然后通过回声来判断异常。”
“这个可以啊，为什么时间上来不及？”王准好奇问道。
“涉及到太多部门了……”姚警官掰着指头数，“得先查这个河湾是不是重要湿地或生态空间管控区，再拿刑侦支队的调查函和勘查证。”
“还得给水利、生态环境局报备。”
“浅层勘探虽然不做环保评估，但下锹超过五十厘米就得补‘水土保持方案表’。”
“一整套流程跑下来，设备才能进场。”
“你能熬到那个时候？”
“……还真是折腾。”王准见雨线顺着姚警官的眉骨往下淌，便拍了拍小黑的伞柄，示意她往右挪半寸，将对方也给罩进来。
小黑听话地挪动，下一秒，雨点倏地停在姚警官耳侧。
他抬头，看见头顶半片漆黑伞布。
于是反手就将悬浮着的小黑往王准那边轻推，“我淋点雨没事，你可别漏电了。”
“不用担心我，我防水等级高。”
王准语调平直，他已经完全代入了机器人的身份，吐出来的字眼都浸满了机械说明的味道。
两人就这样在堤上闲聊拉扯，直到下午三点半的时候，一辆出租车远远驶来，在‘核动力驴’旁边刹住。
抱着笔记本的男人低着头，推门就冲下车，踩着水花一路小跑奔向王准和姚警官。
到了跟前，他挤在了两人之间，肩膀撞得小黑一晃。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忘记带伞了。”
男人将笔记本外壳上的水擦开后，一抬头就看见了王准的金属面板，他愣了半秒，疑惑的目光挪到了姚警官脸上。
“咳……我来介绍。”姚警官尴尬地轻咳一声，先指向抱电脑的男人，“他姓张，职业是法医。”
随即下巴朝王准那边一扬，“他姓王，是最新款的那个……”
“那个……”
“你踏马的还查不查案了？哪来那么多问题？”姚警官一时不知道怎么介绍王准身份，急得爆了句粗口，想搪塞过去。
张姓法医却根本不惯着他。
“我有问你吗？是你自作多情。”
他明显对‘机器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毫无兴趣，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案子。
甚至没有注意到这柄替他挡住雨水的黑伞，是悬空着的！
十五年前、露天河湾、沙下埋尸、找尸体，这四个词就像四支肾上腺素同时打进静脉。
在看到河湾的那一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从每分钟七十跳直接飙到一百二，血液在耳膜里“咚咚”撞击。
对！
他承认——
那种把碎片拼成真相、把黑夜撕开一条口的爽感，比任何尼古丁都更让人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