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差可能有，但大方向一定不会错！！！”说完，张法医迈步朝坡底走去，姚警官和王准随即跟上。
雨丝斜织，脚下泥沙湿滑。
他小心地挪到坡底，忽然站定，随后左转，目光穿过层层雨幕，直指十五年前那片小树林的方向——
“吱——”
尖锐的刹车声划破雨幕，轮胎在湿沙边缘瞬间锁死。
安全带猛然收紧，勒住了四姨和副驾上陈九亚的肩膀，两人被狠狠拉回座椅。
“九亚！没事吧？！”
“没……”陈九亚声音发飘。
“没事就好，差点撞到沙地里去了……”四姨喘着粗气，手心全是汗。
雨点“哒哒”地砸在车顶，像无数细小的鼓槌。
“熄火熄火！”
四姨手忙脚乱地拧动钥匙，车灯“啪”地熄灭，引擎声一停，雨声瞬间放大。
她推门跳下，绕到后排，一把拽出另一件雨衣抖开，披到了刚下车的侄子肩上。
“傻愣着做什么？过来啊！”
四姨一把掀开尾箱盖，雨水“哗啦”砸进箱内，同时，恶心和恐惧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喉头微颤，她强忍着将那些不适咽了回去。
下一秒，她整个人往前猛探，左膝“咚”地磕进后备箱底板，橡胶雨衣下摆被铁皮边缘刮出一声尖锐的“咔啦”。
“还有没有力气？分开搬还是一起抬？”四姨的声音从后备箱深处传出来，闷得发沉。
“真……真的要埋？”陈九亚站在雨里，打着颤。
探在后备箱里的肩膀僵了一下，四姨的手指下意识松开女人的肩。
她慢慢将上半身从后备箱里退了出来。
“九亚，你听姨说……”四姨往前半步，左手探出袖口，冰凉的手指扣住陈九亚的手腕。
雨水顺着她的指缝灌进袖口，像冷蛇。
“你姨夫和姨都只是普通人，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我们做不到在报警之后还能让你全身而退！”
“你有良心，不想造这种孽，这没错……你慌你怕也都是正常的，姨也跟你一样！！！”
“但是——”
“我们用什么来赔两条命？！！”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九亚，你是读过书的，你明白的！！！”
“你看着我，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我们有选择吗？”四姨手指在陈九亚手腕上收紧了一瞬。
雨水顺着两人的帽檐往下淌，砸在塑料膜上，又砸在了地上，碎成一圈细小的水雾。
四姨微微仰头，雨水把她的睫毛压得几乎睁不开，她还是倔强地撑着眼，注视自己的侄子。
是什么时候，这孩子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又是什么时候，他的五官轮廓越看越像姐姐……
要是姐姐还在，她应该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叹了口气，四姨抬手拍了拍陈九亚的肩膀。
“搬吧，过来帮忙。”
“嗯……”闷闷地应了一声，陈九亚抢先一步钻进后备箱。
他侧着头，不敢看那张青紫的小脸，只用双臂环住孩子的躯干，抬起。
然后，小心地递到四姨手上。
“剩下的这具，我一个人来就够了。”看着后备箱中的女尸，陈九亚抿了抿嘴。
“你一个人可以？”
“可、可以的。”
“行，那姨先过去……”四姨将孩子的身体往怀里又揣紧了些，转身走向左边的小树林。
来河湾的路，是九亚带的。
可在下坡之前，她早已经把埋尸的最佳地点圈在了这片小树林之内。
隐蔽、土质松软，而且树冠像一顶天然帐篷，把雨水和视线一并挡在外面。
天然的埋尸之地，不是吗？
想法很好，可现实却没那么轻松——
被雨水泡软的沙地，远没有想象中那样好走。
不管使多大力气，鞋底都像抹了油，一踩就滑，一蹬就陷，整个人就像踩在巨大的果冻上，重心刚稳住，下一秒又歪到一边。
沙粒吸饱了水，摩擦力几乎归零，每一步都得先试探、再借力，稍一急躁就会踉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孩子的尸体越来越沉，估计是衣服吸饱了水的原因。
四姨深吸一口气，她稳住脚，半蹲、挺腰，双臂往上一托，把小小的、比雨水还要冰凉的尸体牢牢锁进怀里。
才走了几十米，她大腿就开始发酸。
每一步都要把鞋从泥里拔出来，裤腿早被水和沙糊成了一层壳。
好在脚下已经越过了树林边缘。
四姨确认了地面相对平整之后，才弯下腰，慢慢蹲下，将尸体平放在地。
直起身时，她回头一望——
自己的侄子正一脚深一脚浅地背着那具女人，朝这边靠近。
她连忙赶到陈九亚身边，帮忙托住女人的肩背，两人合力将女尸平放在了孩子身旁。
“我去车上拿铲子。”丢下一句话，陈九亚转身往回小跑。
重新打开后备箱，他右手刚摸到铲柄，手肘却碰到了个硬壳方块。
陈九亚顺势一拨——
湿滑的塑料底垫下露出一只折叠钱包和一条女士手链。
他僵在半空，右手还握着铲柄，左手却像被另一条线牵着，无意识地将钱包掀开——
几张零钱被雨水泡得发软，边缘卷成了波浪。
里面没有身份证，只是在透明夹层的第一页里，夹了张女人的自拍照。
照片中的她，在笑。
愣愣地看了几秒，他将钱包合拢，又用拇指把那条细链一并勾进掌心。
然后，陈九亚将两样东西塞进了裤兜。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做，明明这是一种极度危险、且极度容易暴露自己的行为，但他就是做了……
是为什么呢？
是想给照片里那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和小孩立一个简易牌位？还是单纯地想保留对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据’？
是这样吗？
陈九亚不知道原因，也分不清。
他猜测，自己只是想让这两件小东西留在口袋里，好让心里那份说不出口的愧疚和自责，有个可以依附的角落。
总之，鬼使神差。
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陈九亚用力合上后备箱，他提着铲子，快速朝着小树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