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完毕。
王准转身将‘核动力驴’收回，随即从怀中摸出烟盒，给每人手里递了一支。
除了李庆雨。
室内最开始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早就已经散尽。此时的大厅，只听得见打火机轮转的咔哒轻响。
“喂？”
烟刚一点着，张文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拉詹：“你真是象国人？”
“怎么，看不出来？”
“呃……闻得出来。”张文鼻子一抽，“你是高种姓？”
这问题来得太直，像一把没裹鞘的刀，直挺挺戳破了社交场合里惯有的那层委婉。
拉詹一时语塞。
这个话题在象国向来包裹着层层叠叠的沉默与暗示，极少被这样赤裸地抛到明面上。
一旦明说，旁观者就会给你贴上‘挑衅’或‘歧视’的标签。
他张了张嘴，眼神短暂地飘开了一瞬，“刹帝利。”
张文理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也没察觉到对方那一瞬的停顿，接着往下问：
“听说你们那边，种姓和职业是绑死的？到什么种姓层次，才能做什么样的工作……”
拉詹的神情略微松弛了一些——
这个问题触及现实，比单纯追问身份更容易接话。
“是的……张先生，你听说过‘摩奴法典’吗？”
“没有。”
“那是我们几千年来，很多人活着的框架。”拉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褒贬。
作为这套体系的既得利益者，他自然不会去憎恶或推翻它。
“一个人该做什么、能做什么、甚至该和谁结婚——在那本书里，出生时就印好了。农民的儿子永远是农民，祭司的儿子就永远是祭司。”
“完全固化的阶层，难道不会激起反抗？”沈石的声音从旁插了进来。
他凑近了些，肩膀挨着张文站定，眼神里带着一种跨文化的好奇与审视，直直看向拉詹。
“几千年的模板……早就成了空气的一部分，呼吸它的人，很少会去问空气为什么存在。”拉詹顿了顿，“何况，总有新的缝隙在生长——”
“比如，互联网行业。”
“法典里可没有关于这些新兴行业的规定，所以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在旧框架里看不到出路的人，就把这当成了裂缝，拼命朝这里挤。”
王准原本只是听着，此刻却不由得重新打量起拉詹来。
他在网上见到过太多以自身种姓为傲的象国人，话语里总带着一层无形的壁垒与天命般的疏离。
但拉詹不同——
种姓是他与生俱来的底色，他为之坦然，却不将其奉为金科玉律。他只是站在自己所在的位置，平静地指出哪里是墙，哪里是缝。
正如他先前面对自己时，能从最初的抵触戒备，迅速转变为审时度势的合作。
这是一个能看清现实轻重、懂得在规则与生存之间寻找平衡的人。
王准在心里落下一个判断。
一支烟的工夫将尽，走廊那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下一秒，门开——
常威提着主任曾理回到大厅，手臂一甩，将人径直丢进一旁的单独办公室。
门撞在框上，发出哐当一响。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大步朝王准走来，“搞定。”
王准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递过去：“怎么弄的？”
“没动粗……”
常威接过烟，就着伸来的火点着，吸了一口，烟雾从鼻腔里溢出，“就威胁了两句。反正他住哪儿已经摸清了，量他也不敢耍什么幺蛾子。”
王准点头认可。
作为普通员工，最怕的就是顶头上司不断制造麻烦。
常威用这种方式稍加震慑，让对方掂量清楚轻重，确实能省去后续许多不必要的纠缠。
“任务要求是什么？”常威问道。
他回来得晚，错过了众人核对任务栏的环节。
“找到生路。”
“大厅内所有人的任务都是一样，你自己打开看看。”王准偏了偏头，“这次任务……有点特别，它没有时间限制。”
“无限时间？”
常威迅速激活淡蓝界面，视线径直刺向右上角，随着阅读，神情逐渐凝重。
他也意识到了‘无期徒刑’的严重性。
任务中的时间与外界同步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真实地切割着现实的人生。
在这里滞留多久，外界便失去多久。
“你现在有没有头绪？”常威关掉界面，沉沉吐出一口气。
“有个方向。”
王准的目光落向自己胸前那枚记者证上，指尖在证件边缘轻轻一蹭，“我们顶着的这个记者身份肯定是有原因的。”
“只要沿着它自带的逻辑去行动——线头会自己露出来。”
“那——”
常威话没说完，大步折返，一把推开那间办公室的门。
不到片刻，他拎着曾理的后领，将人重新提回到王准面前。
曾理脚没沾地，一张脸血色尽褪，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们还想干什么？我说了不追究，都已经……”
“曾主任。”
王准截断他的话，问道：“上午公司没有工作安排吗？”
“安……安排？”曾理没料到会是这个问题，愣了一瞬。
他肩膀缩着，眼神飘忽着不敢与王准对视。
“本来是有的——”
“不过现在……呃，我、我打算去自己跑一趟城西……”
“是采访，还是别的？”王准追问。
“是命案！”
曾理挣扎着动了动脖子，示意常威松手。
双脚刚一沾地，他踉跄半步，扶着桌子喘了口气，“城、城西那栋公寓，昨晚死了两个人……”
“怎么死的？”
王准话音刚落，原本散在厅内各处的众人几乎同时围拢过来。
“我怎么知道？！”曾理脖子一梗，声音猛地拔高，又在下一刻意识到什么似的急缩回去，黏糊糊地低下来。
“是……是那边分局的吴警官，跟我有点交情，私下透的消息。”
“所以，你打算让我们去采访这个案子？”
“嗯。”曾理点了点头，语速稍快了些，“这外勤的活儿……你们肯定不愿意跑，那我自己去得了。”
“现场进不去，封锁得很死。主要就是采访一下周边住户和商户，摸清楚两名死者生前的情况，做个初步的人物侧写——”
他抬起眼，快速扫过王准等人的脸，语气里带着商量：“你们就在办公室等我，回头我把收集到的资料带回来，你们帮忙整理成报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是好员工——”王准摇了摇头，“曾主任，你就在办公室喝茶聊天打屁。”
“外勤的事——交给我们八个就好。”
“八、八个？调查哪用得着那么多人，又不是去打架……”
曾理话还没说完，后领突然一紧——
他整个人又被常威单手拎得脚底微微悬空。
“……行吧行吧，那、那你们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