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欢向大长公主辞行后,便步出了明昭殿。
廊下清风拂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
裴承衍。
已过未时,日色暖融,洒在他身上,却透着几分寒寂。
他立在阶前,身姿挺拔如松,身后拖曳着一道浅淡的暗影。
目光远眺,似在凝望某处。
苏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汉白玉铺就的回廊尽头,残留着一缕暗红血痕。
几名宫人正提着铜桶,奋力冲刷。
哗啦声响彻廊下,不多时,那血痕便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苏欢轻嗅,鼻尖仍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裴砚秋,想来便是殒命于此。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裴承衍缓缓回身。
那张俊朗面容,较往日竟判若两人。
往日总噙着散漫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清亮如洗,冷冽逼人。
不过数日未见,他身上的气质已然截然不同。
苏欢心中暗叹,这段时日,他定是历经了不少风霜。
倒是裴承衍先开了口,语气诚挚:“苏二小姐。”
“多谢。”
苏欢唇角微扬,笑意浅淡:“裴二公子此言何意?”
裴承衍的视线越过她肩头,落在身后巍峨的明昭殿上,眸色微眯:“先前之事,还有今日殿中变故。”
苏欢面上掠过一丝讶异:“今日之事?我不过奉旨入宫,为颜覃诊脉罢了,未曾帮到公子什么。”
裴承衍顿了顿,释然一笑:“总之,多谢你。”
他未曾多言,苏欢也未追问。
姬姌与裴砚秋骤然反目,颜覃突患重疾,于穆刚动手便被当场擒获……
诸多巧合叠加,绝非偶然,而是早有预谋。
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便好。
“对了,姬姌已死。”苏欢缓缓道,“你与裴砚秋离殿后,她撞柱自戕了。”
裴承衍神色平静,只是淡淡点头:“如此,她也算是解脱了。”
虽未亲眼所见,但他神色间并无半分惊讶,反倒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
果真是个聪明人。苏欢暗自思忖。
姬姌的生死,于裴承衍而言,本就无关紧要。
他此刻的反应,恰恰说明———方才主动请旨监刑,随裴砚秋出殿,表面是想做个了断,实则是为了避开后续风波。
毕竟他离殿后,殿中发生的诸事,桩桩件件都惊心动魄。
裴承衍主动抽身,便是表明态度:他不愿再掺和其中。
颜覃与秦铮的结局如何,他毫无兴趣,自始至终,他所求的,不过是向裴砚秋讨一个公道。
不止为自己,更为勇毅侯府的裴傅。
———姐姐!
廊下忽然传来宫人急促的脚步声,苏欢回头,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
正是苏芙芙。
苏欢眉眼舒展,脸上漾开温柔笑意:“怎么,等姐姐等急了?”
苏芙芙一头扑进她怀里,小脸红扑扑的,透着活泼的稚气。
———姐姐去了好久!我在偏殿都吃了三碟桂花糕了!
苏欢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示意她看向裴承衍:“看看这是谁?”
苏芙芙先前未曾留意,此刻定睛一瞧,才认出眼前身着黑色夜行装的男子,竟是许久未见的裴承衍!
她揉了揉眼睛,确认无误后,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
———真的是裴哥哥!姐姐之前说很快就能见到你,果然没骗我!
说罢,便乖巧地上前,对着裴承衍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裴承衍见了她,脸上的疏离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往日的亲近。
他弯腰俯身,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几日不见,芙芙竟长这么高了?”
过了年,苏芙芙的确窜了些个子,加之春日回暖,换下了厚重的棉服,换上了轻便的绫罗衣裙,更显得身形纤细了些。
被他一夸,苏芙芙捂着小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苏欢一旁提醒:“你不是有礼物要送裴哥哥?”
苏芙芙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对啊!差点忘了!
裴承衍面露疑惑:“什么礼物?”
话音未落,手心便传来一阵暖意,苏芙芙已然牵住他的手,要拉着他往外走。
裴承衍抬眸,目光征询地看向苏欢。
苏欢笑着解释:“上元节那日,芙芙特意挑了份礼物,本就打算送你。只是这段时日你不在帝京,礼物便一直存着。今日正巧遇上,礼物就在马车上,裴二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随我们一同过去取了?”
裴承衍着实有些意外,看了看苏欢,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苏芙芙,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礼物?专门给我的?”
苏芙芙用力点头,小脑袋点得像拨浪鼓。
———是啊是啊!我挑了好久呢!
见裴承衍似有迟疑,苏欢笑道:“裴二公子向来疼惜芙芙,这不过是她一片心意,你便收下吧。”
裴承衍看向苏芙芙那双澄澈如黑葡萄的眼睛,心中微动,紧绷的身形渐渐松弛下来。
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既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
一炷香后,裴承衍终于拿到了那份礼物。
——一支羊脂银簪,簪身雕着缠枝莲纹,做工精巧。
他执簪在手,反复摩挲观赏,眼底满是珍视。
苏芙芙眼巴巴地望着他,那小模样分明是在问:喜欢吗?这是我特意选的!
裴承衍被她那期待的模样逗笑,抬手将银簪收起,轻轻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喜欢,芙芙眼光绝佳,挑的礼物自然是上品。这支簪子,我可要带回家好好珍藏———”
说到“回家”二字,他忽而顿住。
回家?
他早已无家可归了。
裴砚秋伏诛,姬姌自戕,谢家上下的下场可想而知。
姬帝虽未迁怒于他,但从今往后,他已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