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峰 思过崖
姜渺发现最近总有人给她和姜珏做局。
这种感觉很难很难形容，有一种很难受但是说不出哪里难受的荒诞感。
百年之前，中土大旱，十二岁的姜渺和十岁的姜珏跟着难民一路北上，饥渴交加，听闻州府在寻有仙缘的人。
须弥大陆灵气渐微，已经有万年无人飞升。
年年有人招有仙缘的孩子，却没真的听说成什么仙。
姜渺只关心一件事，她拉着弟弟上前问：“测出了灵根，能吃饱吗？”
门边的锦袍男人嗤笑道：“仙人餐风饮露，乘云踏月，怎如你这无知小儿只顾温饱？”
听不懂，但是姜渺和姜珏看了看那人身上精致的衣袍，高大的身量，以及红光满面的讥讽嘴脸。
姐弟两个得出结论，仙人不缺吃的。
咬咬牙，二人排在了队伍后面。
幸运的是，他们二人都有灵根，姜珏还被青云仙人看中，说他“灵根澄澈，道心通明”，收为亲传。
道心通不通明，姜渺是不知道的，姜渺只知道自家弟弟进阶确实很快。
入门不过一百年，顺利结丹，战力也在内门排的上号了。
而姜渺的资质稍微欠缺，只能留在外门。
这么多年，姜渺和姜珏的日子过得也算平静。他们知足也懂感恩，宗门给一口饭吃，他们就认真干活。
——六个月前，姜珏与苏清宴去中洲治旱，保护玲珑山的小师妹去降雨赈灾，在归来途中，原本发旱灾的蓉洲上游，出现了一鬼修在施百鬼泣洪咒。
蓉洲上游决堤，数万黎民眼看就要被淹死。
姜珏几乎没有权衡利弊，直接丢下小师妹交给苏清宴，扭头就去蓉洲了。
小师妹受了伤，玲珑山的峰主又是个疼爱弟子的，一回宗门，苏清宴就罚姜珏去思过崖。
“青云峰上师尊与师兄们都不在，余下你我二人，我早入门几年，得你叫我一句师兄，便斗胆说几句，”苏清宴说，“你不过金丹中期，遇事不报宗门，鲁莽行事，此乃一过；那鬼修难缠，让自己置于险境，未谋定而后动，此乃二过；擅离职守，抛弃同门，此乃三过。”
三顶帽子扣下来，姜珏没说话。
苏清宴叹口气，劝慰姜珏说：“师弟，要苦了你去思过崖待上几日，也算给玲珑山一个交代。待到师尊归来，也不会因此事再怪罪你。”
这青云峰上下都说苏清宴处理事情处理的好。
好好好，好个屁！
姜渺觉得这人就是欺负她弟弟只会练剑，情商低。
这事儿说破天，姜渺也觉得弟弟没做错！凭什么要来思过崖？
思过崖苦寒，还无灵力护体，姜珏一个人在那里该多难熬？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姜渺趁机溜进来，还被人抓了个正着。
姜渺可不是姜珏，她在外门整日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看到有人来，一边捂着脸，猛然就往外冲。
姜珏听到上面的动静，捏碎手中的灵石，从思过崖边一跃而起，就见一个内门弟子正企图动手抓住姜渺。
他连忙开口：“住手！”
那内门弟子稍微退后两步，躬身行礼：“姜师叔。”
姜珏侧身而立，鼻挺如剑脊裁云，下颌利落似断崖收锋，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有些瘦，却无孱弱感，背脊如同一柄出鞘的剑。
姜渺扭头看他一眼，对视之间，趁着那内门弟子行礼的功夫，嗖一下往外钻，跑没影了。
那内门弟子拱手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姜师叔，清宴师叔说您在此清修，不让任何人打扰。”
“是我让她来的，”姜珏冷声道：“我在此三月，已有所得，师兄在何处？我要见他。”
那弟子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姜珏面色。
只见姜珏气息尚且不太平稳，面色也太过苍白，呼吸声虽轻，却带着力竭后的滞涩。
闪动一下眼眸，弟子恭敬回答：“清宴师叔在前方忙碌招新事宜，师叔可要去看看？”
姜珏沉默一下，按照他的性格，既然苏清宴去了，他肯定是不会再插手这件事的。
只是他内心隐约有一种莫名的空落，似乎有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在召唤他。
他望向山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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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峰，山门。
入内门需要经历三个阶段的考核：问心阶，问心谷，问心镜。
数十名弟子从山脚出发，要步行九百阶阶石，重力逐级倍增，考毅力。再过“乱神香”弥漫的山谷，考专注。
最后一关，面向山门巨大的问心境，直面内心执着，考道心。
三问之下，得优者可进内门。
秦过都觉得这三问简直就多余。
那些修真氏族或有财力者，有的已经修炼入门了，最高的都已经炼气九成，前两关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考验。
就像那个问秦过从哪里来的小女孩，第一关都过不去。
九百阶问心阶那样高，她的身体不算好，在两百多阶的时候，汗水已经打湿了她的额发，坚持到五百阶，她几乎是手脚并用。
七百阶的时候，她的手掌已经磨破，膝盖也已经出血，秦过听到她细细的呜咽声音。
秦过已经走到九百阶，最后一阶，他还未迈出，只是回头看看下方跪在阶梯上啜泣的女孩。她颤抖着将脸深深埋进臂弯，恐惧盖过了悲伤。
她才九岁。
须弥大陆，灵气稀微，中洲也天灾不断。
她来自贫困的蓉洲，只知雍城富裕，不知浮玉仙山。
仙门难叩。
秦过站在高处，原本漆黑的眼眸倒映着与她相同的十多个少年人们，穿着统一的服饰，皆是或跪或爬。粗砺的青石阶上，擦出点点猩红。
因秦过回头的动作，仙台之上，陆陆续续有不少内门弟子窸窸窣窣开始讨论。
“这名弟子姓秦，是雍城千户的幼子，本无仙缘，常年炼体，其父与外门的陈师弟有些渊源，故而赠了一枚洗髓丹，如今看来，也算有所小成。”
“性子还是太软，凡尘之气太重，剑道无情，要知万物有始终。”
“看来，除他之外，这一批凡间来的孩子，都要入外门了。”
“去年都有三四个呢，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苏清宴说：“外门弟子筑基后，还有一次入内门的考核，若是勤加苦练，有资质优良者，也能择优入内门。”
说完，苏清宴的视线又落在了秦过身上。
那少年生的俊俏，哪怕是凡人之躯，比起修士都不逊色，尤其是那双眼眸，似悲似叹，竟似要将人吸进去一般深邃，看久了，连苏清宴都不由产生一种心悸的震颤。
秦过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灼热视线，有些厌烦地扭头，跨入下一关。
一边走，一边在识海里问小黑龙：【阿岫在哪里？】
小黑龙导出地图：【检测到姜主人的方位：青云峰 思过崖】
【主人，您的本体还在海域之中，结界缝隙的幻术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剧情已经改变了，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吗？】
秦过没有说话。
他的脚步不停，穿过林间的问心谷，四周烟雾笼罩，却始终隔着两寸的距离，不得贴近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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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北，幽冥海域。
苍穹笼罩着一层暗紫色的烟纱，如同活物一般流动在海面之上。
漆黑的海水冰冷刺骨。弱水蚀灵，普通修士只需要粘上一点，就会不断的被吞噬掉灵力。
深入万丈海渊之下，在一片寂静无声的领域里，无数沉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骨骼与腐物散发着幽绿色的磷火。
这片海域深处，插着十二根立柱——柱身符文闪烁，像某种法则之力深深烙印在柱体内部，随着明灭发出呼吸一般的翕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蔓延。
借着微弱的磷火和不远处的立柱闪动的微光，能依稀看到庞大的蛇身充满了整片空间。
他的鳞片如同星河碾碎后淬炼成的五彩玄晶。暗蓝底色截取了一段凝固的光芒披覆，有一种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至极的美丽。
唯一破坏美感的是，铁链如同一根根漆黑的脊骨，从柱身缠绕而下，钉在腾蛇的七寸之上。
原本绚丽的鳞片剥落，露出翻卷伤口，狰狞可怖。
搅动的海水，仿佛无声无形的沸腾了一下。
腾蛇昂起了头颅，两轮金日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