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卷着细碎的冰晶掠过战壕,陶峙岳的军大衣下摆结满冰凌,他握紧望远镜的手指早已失去知觉。汤恩伯部与己方士兵混编的左翼防线后方,几匹快马踏着积雪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传令兵怀里紧紧抱着卫立煌部的密函。
“陶师长!卫长官说援军还有三个时辰抵达!”传令兵翻身下马时膝盖重重磕在冻土上,却浑然不觉疼痛,“但日军增派了两个联队,现在正从南峪口迂回包抄!”
陶峙岳将地图铺在弹药箱上,烛火在风雪中摇曳不定,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下方投下浓重阴影。他用红笔在地图上狠狠画下弧线,那道红痕仿佛正在燃烧的火线:“让汤将军的炮兵营立刻转移至鹰嘴崖,那里能封锁南峪口山道。”
副官刚要转身,他又补充道,“告诉汤将军,这是生死攸关的布局,关乎他我两部存亡,也关乎太原万千百姓。”
当陶峙岳踩着积雪来到汤恩伯临时指挥部时,屋内炭火烧得正旺,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汤恩伯正半躺在行军椅上,脚边的火盆里烤着几只红薯,香气混着呛人的浓烟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看到陶峙岳推门而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么大冷天,陶师长不在前线督战,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汤将军,南峪口防线告急。”陶峙岳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我想请您把炮兵营转移到鹰嘴崖,那里是阻击日军迂回的关键。”
汤恩伯猛地坐直身子,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酒:“把我的炮兵当炮灰?鹰嘴崖无险可守,去了就是送死!我那些炮手都是跟着我从淞沪战场活下来的,凭什么听你的调遣?”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炮响,震得指挥部的煤油灯都晃了晃,几片墙皮簌簌落下。
陶峙岳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瓦片,目光坚定:“汤将军,日军的重武器上不来,我们的炮兵在鹰嘴崖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您看,”他展开地图,指尖点在某个凸起的山脊,“这里的坡度能让炮弹产生跳弹效应,杀伤力倍增。而且,只要我们守住三个时辰,援军一到,局势就能逆转。”
“说得轻巧!”汤恩伯将酒缸重重砸在桌上,酒水溅出大半,“三个时辰?我的部队伤亡惨重,弹药也所剩无几,拿什么守?陶师长,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陶峙岳深吸一口气,解下脖子上的围巾,露出一道还未愈合的伤疤:“汤将军,这是上个月在雁门关留下的。我这条命,早就是国家的了。我知道兄弟们都不容易,但现在撤军,不仅会前功尽弃,更会让太原百姓陷入日军的屠刀之下。”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我听说汤将军老家在浙江,要是日军一路南下,您的父老乡亲又该怎么办?”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汤恩伯心头。他沉默许久,抓起军帽狠狠砸在地上:“传令!炮兵营即刻转移!”他盯着陶峙岳,咬牙切齿道,“陶峙岳,要是我那些兄弟少一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陶峙岳立正敬礼,转身冲进风雪。此时的战场,风雪更加肆虐,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当他赶到鹰嘴崖时,炮兵们正在寒风中架设火炮,冻僵的手指被炮架划破也浑然不觉。一个年轻的炮手因为寒冷和疲惫,差点栽倒在炮筒旁,陶峙岳赶忙上前扶住他。
“小兄弟,累了就歇会儿。”陶峙岳脱下自己的手套,递给炮手。
“长官,我不累!”炮手倔强地摇头,“等打跑了小鬼子,我再睡!”
陶峙岳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他爬上高处,大声喊道:“各炮位注意!等日军先头部队进入三百米射程再开火!节省弹药,听我命令!”他的喊声被风雪撕碎,却让每个士兵的脊背都挺得更直。
凌晨时分,日军的装甲车碾着积雪缓缓驶入视野。
陶峙岳屏住呼吸,看着第一辆装甲车的探照灯扫过崖壁。“放!”随着一声令下,数十枚炮弹呼啸着划破夜空。鹰嘴崖独特的地形让炮弹在地面跳跃翻滚,装甲车接连爆炸,火光照亮了日军士兵惊恐的面孔。
日军显然没想到此处会有埋伏,短暂的慌乱后,开始组织反击。炮弹不断在鹰嘴崖附近爆炸,碎石和泥土四处飞溅。陶峙岳冒着枪林弹雨,穿梭在各个炮位之间,鼓励士兵们坚持。
“再坚持一下!援军马上就到!”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但每一个字都充满力量。
激战持续到黎明,陶峙岳站在焦黑的阵地上,看着遍地的弹壳和残骸,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这时,汤恩伯带着几个军官走来,他的军装上沾满泥土,脸上却难得带着几分敬佩:“陶师长,真有你的。我那些炮手都说,这仗打得痛快!”
陶峙岳抹了把脸上的硝烟,苦笑道:“汤将军谬赞。带兵人,身不由己罢了。您看这漫山遍野……”他指向远处横七竖八的尸体,“哪一具不是谁家的儿子、丈夫?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让更多人活着看到胜利的那一天。我们现在多坚持一刻,就能让更多人有活下去的机会。”
汤恩伯沉默良久,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递了一支给陶峙岳。两人就着战壕里的残火点烟,烟雾在寒风中袅袅升起。远处,援军的号角声隐约传来,新的战斗即将开始,而此刻短暂的宁静,成了两个将领难得的默契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