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唐朝传奇小说
简介：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上说：“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絵，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其间虽亦或托讽谕以纾牢愁，谈祸福以寓惩劝，而大归则究在文采与意想，与昔之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者，甚异其趣矣。”
“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
可见唐传奇与六朝志怪间之不同，一是有明确意想，托讽谕，寓惩劝，故事叙述宛转，有文采；一是传鬼神明因果，粗陈梗概。
唐传奇所以有如此进展，与唐经济发展，城市繁荣，文学艺术上普遍倡盛，奇闻异事之广泛流传，和文人行卷、温卷风气影响有关。
它在中唐以后达到了鼎盛阶段，出现了名家和许多反映现实生活的名作，并有专集产生，如袁郊的《甘泽谣》、裴铏的《传奇》等等。
其内容较为可取的有反映爱情婚姻故事、反映文人出入仕途、官场生活和抨击时政以及写历史题材的等等，我们这里选的几篇都是他们中较为出色的名作。
鲁迅编选的《唐宋传奇集》是现存较好的辑本。唐传奇在人物塑造、故事叙述和想象力的发挥上，有新的发展。对后世文人小说和创作题材上有一定影响。
（1）《霍小玉传》
作者小传：
蒋防（生卒未详），字子徵，唐朝义兴（今江苏宜兴市）人。年十八，父友命作《秋河赋》，文思敏捷，援笔即成。
一次，李绅即席命赋《鞲上鹰诗》，诗云：“几欲高飞天上去，谁人为解绿丝绦？” 绅颇赏识，荐于朝廷，任翰林学士、中书舍人。
长庆中，绅获罪，防亦贬为汀州刺史，不久改任连州。
原文—1：
大历中1，陇西李生名益2，年二十，以进士擢第3。其明年，拔萃4，俟试于天官5。夏六月，至长安，舍于新昌里。生门族清华6，少有才思，丽词嘉句，时谓无双；先达丈人7，翕然推伏8。每自矜风调，思得佳偶，博求名妓，久而未谐。
长安有媒鲍十一娘者9，故薛驸马家青衣也10；折券从良11，十馀年矣。性便辟12，巧言语，豪家戚里，无不经过，追风挟策13，推为渠帅14。常受生诚托厚赂，意颇德之。
经数月，李方闲居舍之南亭。申未间15，忽闻扣门甚急，云是鲍十一娘至。摄衣从之，迎问曰：“鲍卿今日何故忽然而来？”鲍笑曰：“苏姑子作好梦未16？”有一仙人，谪在下界，不邀财货，但慕风流。如此色目，共十郎相当矣。”生闻之惊跃，神飞体轻，引鲍手且拜且谢曰：“一生作奴，死亦不惮。”因问其名居。鲍具说曰：“故霍王小女17，字小玉，王甚爱之。母曰净持。即王之宠婢也。王之初薨18，诸弟兄以其出自贱庶，不甚收录。因分与资财，遣居于外，易姓为郑氏，人亦不知其王女。资质秾艳，一生未见，高情逸态，事事过人，音乐诗书，无不通解。昨遣某求一好儿郎格调相称者。某具说十郎。他亦知有李十郎名字，非常欢惬。住在胜业坊古寺曲19，甫上车门宅是也20。以与他作期约。明日午时，但至曲头觅桂子21，即得矣。”
鲍既去，生便备行计。遂令家僮秋鸿，于纵兄京兆参军尚公处假青骊驹22，黄金勒。其夕，生浣衣沐浴，修饰容仪，喜跃交并，通夕不寐。迟明23，巾帻24，引镜自照，惟惧不谐也。徘徊之间，至于亭午25。遂命驾疾驱，直抵胜业。至约之所，果见青衣立候，迎问曰：“莫是李十郎否？”即下马，令牵入屋底，急急所门。见鲍果从内出来，遥笑曰：“何等儿郎，造次入此：”生调诮未毕26，引入中门。庭间有四樱桃树；西北悬一鹦鹉笼，见生入来，即语曰：“有人入来，急下帘者！”生本性雅淡，心犹疑惧，忽见鸟语，愕然不敢进。逡巡27，鲍引净持下阶相迎，延入对坐。年可四十馀，绰约多姿，谈笑甚媚。因谓生曰：“素闻十郎才调风流，今又见仪容雅秀，名下固无虚士。某有一女子，虽拙教训，颜色不至丑陋，得配君子，颇为相宜。频见鲍十一娘说意旨，今亦便令永奉箕帚28。”生谢曰：“鄙拙庸愚，不意顾盼29，倘垂采录30，生死为荣。”
遂命酒馔，即命小玉自堂东阁子中而出。生即拜迎。但觉一室之中，若琼林玉树，互相照曜，转盼精彩射人。既而遂坐母侧。母谓曰：“汝尝爱念‘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即此十郎诗也。尔终日念想，何如一见。”玉乃低鬟微笑，细语曰：“见面不如闻名。才子岂能无貌？”生遂连起拜曰：“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母女相顾而笑，遂举酒数巡31。生起，请玉唱歌。初不肯，母固强之。发声清亮，曲度精奇32。酒阑，及瞑，鲍引生就西院憩息。闲庭邃宇，帘幕甚华。鲍令侍儿桂子、浣沙与生脱靴解带。须臾，玉至，言叙温和，辞气宛媚。解罗衣之际，态有馀妍，低帏昵枕，极其欢爱。生自以为巫山33、洛浦不过也34。中宵之夜，玉忽流涕观生曰：“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色爱，托其仁贤。但虑一旦色衰，恩移情替，使女萝无托35，秋扇见捐36。极欢之际，不觉悲至。”生闻之，不胜感叹。乃引臂替枕，徐谓玉曰：“平生志愿，今日获从，粉骨碎身，誓不相舍。夫人何发此言。请以素缣，着之盟约。”玉因收泪，命侍儿樱桃褰幄执烛，受生笔研，玉管弦之暇，雅好诗书，筐箱笔研，皆王家之旧物。遂取秀囊，出越姬乌丝栏素缣三尺以授生。生素多才思，援笔成章，引谕山河，指诚日月，句句恳切，闻之动人。染毕，命藏于宝箧之内。自尔婉娈相得37，若翡翠之在云路也38。如此二岁，日夜相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