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田制度分配下去的土地,都是无主的地,完全属于朝廷,又怎么会被豪强地主兼并?”
李承乾轻轻一笑,放下笔,靠上凭几,活动了下酸痛的胳膊,“父亲,那您觉得,谁有那么大的权力轻易动摇国策?”
李世民笑容僵了一僵,皇帝!
“这群不肖子孙!”
李承乾道:“朝廷律法,特殊情况,譬如流亡和贫穷,是允许买卖朝廷分配的土地,所以贵族、官僚和豪强通过诸多手段侵占公田与老百姓的田,朝廷可分配土地越来越少。
朝廷不可能将土地全部变成国有,也不能否认土地私有,不能禁止土地买卖。
那些连田阡陌的世家大族,于他们而言,土地是实力,是家业,是保障他们社会地位,应对外来风险,提升名望的底气。
朝中的官员,少时一腔热血,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作为理想,待真的走入朝局,又有几个保持初心?朝中这些大臣,有几个家里不是良田成片?又有几亩是皇帝赏赐下去的?
普通老百姓,水旱洪涝的灾年,出卖手里土地,能够获取必要的生存资源。若土地不允许出卖,就等于堵死了他们的后路。
牵扯的利益群体太广,利益冲突太大,父亲,就是您也未必能应付的了,均田制被破坏,只在早晚。”
李世民顺手递了一张宣纸过去,李承乾扶着凭几直起身子,接了皇帝递过来的宣纸打眼一瞧,不由得轻笑。
纸上是一尾凤鸟,长长的凤尾拖地,昂首挺胸,目光锐利深邃,深邃的眸子洞察世间万物的宿慧,满身的傲气,带着三分不屑。
身侧还有一尾羽翼未丰的小凤,滴溜着大眼睛,精明伶俐,带有三分稚气未脱,嘴角噙着一嘴的凤羽,看凤羽大小目测是从老凤鸟身上咬下来的。
李承乾笑容僵了一瞬,感觉有被内涵到。
“父亲,您什么喜欢玩儿抽象了?”
李世民顿了一顿,听不太懂什么是“抽象”,遂道:“前日你出宫见高先生,朕去显德殿找你,偶然间看到你案上的两幅画。
就是那两条蛇,一条疯疯癫癫的样子,感觉随时都会发疯追着人咬。另一条紧闭双眸,文静可爱,有一种诗书内敛的美。”
“英雄所见略同!”李承乾斜靠在凭几上,笑盈盈继续说:“那两条蛇都是后来城市的吉祥物,闲来无事画着玩玩儿,打发时间。”
“承乾有没有觉得,那条随时会追着人咬的小蛇,像另一个你,另一条内敛富有诗书气的蛇像现在的你。”
李承乾尴尬一笑,真的有被冒犯到。
“这个叫抽象的话的,那你老子玩儿抽象,就只能是你这个儿子教的。”
“父亲,您这是想另一个承乾了?”
李世民点头,“有你在身边,朕原不该去想他,可人的感情很复杂,午夜梦回,入梦最多的却是他。他娇纵无礼,嘴巴又臭,却极其鲜活。”
李承乾沉默片刻,能够理解皇帝,比起另一个自己,现在的他好似一个被设定程序的机器人,干劲儿很强却总带着一股死气。
“他是父亲的孩子,父亲想他无可厚非。”
只是,也只能是想,那个他绝对不会回来的,将来或许是一体双魂,他们二人都留在现代,或者另一个他回到原本的时空消散,也或许他在这个时空消散,另一个他在未来寿终正寝。
“你的太极拳打的如何了?听宫人说,你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习,整理完文稿就在院子里一直练,一直练到就寝。”
皇帝突然换了话题,李承乾也顺着皇帝的话题走,“父亲,我打来给您看,您点评一下好坏。”
父子二人起身出去,李世民站在廊下,李承乾在院子里打太极拳,精神高度集中。
一轮结束,李世民拊掌三声,“看样子,你不是学不好,得看找的老师是谁。”
得到皇帝肯定,李承乾笑容满面。
李世民轻笑,他就夸了一句,这小子这么开心,往后他还是多夸一夸的好。
“父亲能说好,多半看得过去,我爸离开之前,我一定要把这套拳法打好。到时候打一全套太极拳,给他老人家看。”
李世民笑容僵住,感情这兔崽子笑成朵花,不是因为被他夸了,而是练得不错要给高慎微看。
“祭田的小米成熟,朕叫人收下来了。”
“收了多少?”李承乾忙不迭的追问,“能给臣匀一些吗?”
李世民道:“朕种的小米,有你的付出,又要拿去给高先生献殷勤?”
李承乾点头,丝毫不避讳。
“我爸是四月初三来的,八月初九满一百二十八日,不出意外肯定能吃到我亲手种下的稻米。”
李世民笑得多少有些言不由衷,但一想到高慎微在这里不满百日,他也平添了一股紧迫感。
“高先生做个小吏太可惜了,他应该去做老师,教书育人他能有更高的成就。”
李承乾点点头,这一次他和皇帝想法一致。
“朕同他相谈几次,收获良多。之前,朕觉得高先生可以做一个谏臣,现在朕觉得,他更适合教书育人。
良善正直,这种性格,放在官场上,要么走孤臣的路,要么止步于一个小吏。”
李世民发出一声长叹,“可惜了,留不住他,不然的话,朕就把他征召入弘文馆,负责给皇子授课,你将来的孩儿,可以放心交给他。”
李承乾很无语,但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父亲,我爸未必想干教书育人的工作。”
李世民哈哈一笑,“高先生已经退休了,你这是生怕高先生累着了。朕的皇子就罢了,你的儿子,高先生孙儿,他肯定会愿意教的。”
李承乾笑笑,高明的父亲是高柏,可李承乾的父亲是李世民。
“我爸姓高,可不姓李,李家的孩子怎么能算他的孙儿?”
李世民目光幽幽,看着李承乾若有所思,“那么,你姓什么?”
李承乾双手一摊,“父亲,我现在当然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