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一边处理着日益增多的政务,一边暗中关注着玄镜台对的调查进展时,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为这原本就波澜渐起的局面,又投入了一颗牵动我心弦的石子。
那日午后,我刚与韩暨商讨完初步的屯田规划,正准备批阅几份紧急军报,亲卫进来通禀,说门外有一位自称来自颍川的士人,名叫杜袭(字子绪),特来拜访。
“颍川?”这两个字瞬间触动了我的某根神经。那是我初涉天下大势的地方,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虽然如今徐州人才济济,但来自颍川的访客,总能让我多生出几分亲近之感。我立刻吩咐:“请他进来。”
片刻后,一位年约三旬、面容严谨、眼神沉静的文士步入堂内。他身着朴素的儒衫,举止间透着一股干练和审慎。
“颍川杜袭,字子绪,拜见陆别驾。”他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子绪先生不必多礼,请坐。”我示意他就座,亲自为他斟上一杯清茶,“听闻先生来自颍川,不知此来徐州,所为何事?”
杜袭捧起茶盏,略作沉吟,开口道:“袭乃颍川定陵人。近年来中原板荡,曹孟德虽略定北方,然其法度严苛,刑罚峻急,非袭所愿栖身之处。久闻陆别驾治理徐州,仁政爱民,重士尚贤,境内安宁,百姓归心,实乃乱世中难得之清流。故不辞劳顿,跋涉而来,一则为避祸,二则……亦盼能得一展所学之机,为徐州略尽绵薄之力。”
他的话语恳切,态度诚恳。我点了点头:“子绪先生过誉了。徐州初定,百废待兴,正需各方贤才共襄盛举。先生既有此心,昭敢不欢迎?不知先生在颍川时,可曾与哪些师友相熟?如今颍川士人,近况如何?”
提及颍川故旧,杜袭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些,带上了一丝感慨:“颍川人才辈出,然时局动荡,亦是星散流离。如郭奉孝、荀文若等,皆已在曹公麾下,位高权重。亦有一些故友,或隐居不仕,或南下荆襄避乱……”
“哦?”我心中一动,顺势问道,“譬如石韬(石广元)、孟建(孟公威)这几位,不知子绪先生可有他们的消息?早年游学时,曾与他们有过数面之缘。” 我故意提到了这两个与“卧龙”关系密切的名字,想看看能否探听到一些相关的讯息。
杜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别驾也识得广元与公威。说起他们,倒确实有些消息。前些时日听闻,他们二人似乎都已南下,往荆州方向去了。荆州牧刘景升(刘表)素来礼贤下士,境内相对安稳,不少中原士人皆往彼处。广元与公威才学不凡,想来也能在荆州觅得一席之地吧。”
“南下荆州了么……”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暗忖,这与历史上诸葛亮轨迹倒是吻合。看来,那位“卧龙”若是真卧龙,其出现在徐州,确实有些“反常”。
杜袭见我沉吟,以为我在感慨故友流散,便继续说道:“是啊,世事无常。想当年,与广元、公威他们时常往来的,还有一位奇士……”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又夹杂着一丝佩服:“……名叫徐庶,字元直。此人早年任侠仗义,后折节向学,不但学问精深,更兼通剑术,有谋略,有胆识,实乃文武全才。只是……”
“徐元直?”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猛地一跳!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元直!真的是他!自从当年黄巾之乱,他因携母投靠亲友,我们便失去了联系。这些年来,我时常会想起这位年少沉稳、性格刚直而又足智多谋的小友。我曾派人多方打探,却始终杳无音讯。没想到今日,竟从一位初次见面的颍川来客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
我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语气,追问道:“子绪先生识得元直?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
杜袭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遗憾之色:“说来惭愧,我与元直虽同为颍川人,亦曾数度清谈,却非深交。只知他后来似乎也去了荆襄一带,曾在名士庞德公门下求学。不过,约莫是去年吧,听南下的友人传回消息说,元直似乎已经离开了庞公那里,言说……欲寻访天下,觅一真正值得辅佐的明主。至于他究竟去了何处,是北上还是东行,抑或仍在荆襄潜藏,那就无人知晓了。唉,似元直这般大才,若不能得遇明主,岂不可惜?”
“欲寻明主……去向不明……”我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离开了庞德公?那意味着他很可能已经结束了在荆州的学业或隐居生涯,开始主动寻找出仕的机会。去向不明,则意味着他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包括……徐州?
一股强烈的预感和期待涌上心头。元直,我一直挂念的故人,他终于要重新踏入这乱世的舞台了吗?
当年,我便深知其才干远不止他所展现的那样。他的智谋、果决,以及那份江湖历练带来的洞察力,都是我此刻极为需要的。若能与他重逢,不仅是故友相见的欣喜,更是对我事业的一大臂助!
与那位神秘的“卧龙”(疑似)相比,徐元直是我“已知”的、可以信赖的、并且能力卓绝的强援。他的消息,像是一道光,照亮了我心中某个一直空悬的位置。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激荡的心绪,对杜袭微笑道:“原来如此。元直兄确是奇才,希望他能早日找到施展抱负之处。子绪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这样,我稍后会请陈元龙(陈登)与先生详谈,了解先生所长,再做具体的安排。徐州求贤若渴,定不会让先生明珠暗投。”
“多谢别驾!”杜袭起身,再次恭敬行礼。
送走杜袭后,我独自在堂内踱步,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息。
“卧龙”之疑尚在追查,“元直”的消息又意外传来。一位是未来定鼎天下的智囊,一位是早期肝胆相照的挚友与干才。这两条线索,一明一暗,交织在我此刻的思绪中。
颍川故人带来的不仅仅是旧闻,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期待和新的变数。元直,你究竟在哪里?你会来到徐州吗?
我望向窗外,下邳的天空依旧晴朗,但我的心中,却已是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