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恩绘,我们想先看一下你的加试。”
当赵恩绘换上一套紫白相间的朝鲜族服装,提着两柄道具短刀再次登上舞台时,满座惊呼。
“她是要跳朝鲜族舞吗?”
“我还以为她只会跳街舞呢!”
宣凝本来就有些兴致缺缺的,虽然姜夭妍和赵恩绘跳得很好,但她确实对街舞不太感冒。
但她看到赵恩绘一身朝鲜服走出来时,立刻“噌”地一下站起来,把袁婉倾吓了一大跳。
之前在学校,她学习各个民族的舞蹈,曾坚定地认为朝鲜舞是所有民族舞里最难跳的,什么藏族舞傣族舞蒙古族舞维吾尔族舞全都靠边站,放言谁要能把朝鲜舞跳好看,我一辈子认她为师!
然后她到现在也没有自己的老师。有些人确实会跳朝鲜舞,技巧什么的几乎无可挑剔,但都没能达到宣凝所认为的“好看”。
莫非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全场灯光渐暗,赵恩绘背对着众人,跪坐于地,裙摆铺平在地板上,汇成一个完整的圆,双手各握着一柄短刀,垂直于上身摊平在两侧。
赵恩绘出生于朝鲜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她现在还记得,每年春天,家乡的山上都开满了紫色的金达莱。
小时候的她一直觉得,春天是紫色的,金达莱漫山遍野,带着淡淡的清香,那是就家乡的味道。
她10岁被送到韩国学跳舞,异国他乡,孤立无援,她只能没日没夜地练舞,拼了命地往前跑,16岁创作了第一支原创编舞作品,仅仅用了9年就成为了韩娱最优秀的编舞师。
家乡的记忆在脑海中逐渐模糊,那道窄窄的三八线,是她几乎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起身,跳跃,翻飞,飞扬的裙摆轻盈似云,手里的短刀随着动作不停反射出白光,如同在她身侧盘旋的银蝶。
她时而静若处子,时而动若脱兔,腰上的银铃一步一响,声声清脆,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完全没有刻意做作,仿佛天生地养的一朵生机勃勃的小野花。
她终于把自己的朝鲜舞带上了最大的舞台。
每一个起步,每一个旋转,无比熟悉的动作,从肩膀漫延至指尖。
这是她从小学的第一种舞,早已深深刻入了骨髓。
一如好久好久以前,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朵,无边无涯,衔接天际。
曾经是生我养我的家乡,如今是遥不可及的远方。
最后一个动作,赵恩绘重新转过了身,微微抬头,仿佛在仰望着些什么。
音乐渐渐停息,灯光慢慢亮起,场内恢复了亮堂,半晌,四下雷鸣般的掌声响起,炽热而悠长。
而在一片闹腾声中,宣凝呆呆地坐在里面,无动于衷,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自己无关,她的目光始终盯着舞台中央那个有些瘦小的人影。
她也不明白,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赵恩绘,却看懂了她舞蹈里喧闹的花、清冷的月、故乡的河还有远方的歌,看懂了她的反抗与坚韧,看懂了她的凄美与思念。
她将手掌交叠,放在胸口,只感觉到那个地方“扑通,扑通,扑通”,都快要跳出来了。
要了命了,我完了!
完的是彻彻底底啊!
她怎么可以跳得这么好看啊!
老师,我寻寻觅觅找了多少年的老师啊!
有了之前净化心灵般的洗涤,后面姜夭妍的freestyle加试甚至都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了。
但不得不承认,冠军始终是冠军。
她舞蹈里的那些技巧动作,双手撑地不动720度大风车,2秒钟内可以转5圈跟陀螺似得,还有空翻的时候甚至能在空中停滞足足3秒,整个身体都扭成麻花了,完全不是一个碳基生物可以做到的,确实让宣凝忍不住站起身来惊呼。
人家确实是在纯炫技,人家也确实有东西可以炫。
宣凝觉得自己还算是可以比较平静欣赏舞蹈的,旁边的那一群人才叫不淡定,一波接一波的声浪攻击,震得耳朵痛,堪比昨天的导师团出场。
甚至在动感的音乐已经停下之后,观众席中还不断传出一声接一声的“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恐怕不行了吧。
宣凝看姜夭妍之前的舞蹈强度和力道,她应该是只打算加试一场,所以已经用尽了全力,毫无保留,要是再来一场,身体肯定会吃不消的。
除非她真的是外星人!
而台上的姜夭妍,摸着左耳上佩戴的同传器,听到了学员们的话,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一段新的音乐重新响起,她伴随着急促的节奏,忽而如触电般全身惊颤,忽而如龙蛇般柔韧扭动,忽而如龙卷风般迅猛旋转,忽而如参天松般挺身屹立。
台上的人大汗淋漓却视而不见,台下人的每一滴血液都沸腾起来。
宣凝有些不安的看着台上的人,她的动作很明显变慢了下来,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到了最后甚至都没办法再站起来,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惊天一舞,几乎所有人都看得酣畅淋漓。
而宣凝看着姜夭妍以喝水为借口,慢慢踱步至舞台边缘坐下。
那个地方没有灯光,比舞台中央要昏暗许多,宣凝只看到过来了好几个工作人员围着她,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更没有听见说了什么。
有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了那边,导师席上的俞慧也站起身来去查看她的情况。
赵恩绘走到她的身边坐下,轻轻扳过她的身子让她慢慢平躺下来,将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姜夭妍怎么了?”
“她受伤了吗?”
“我们是不是不该喊她再多跳一场……”
……
袁婉倾在一旁害怕地捂着嘴巴,“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小问题,应该就是跳猛了。”宣凝努力保持着镇定的语气开口回答。
她的猜想没有错,姜夭妍本身就是个竞赛型舞者,今天一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热身,二是突然的加试没有提前保留精力,才会导致虚脱,不是什么大事,休息几个小时就好。
不过接下来的节目录制,恐怕是要中断了。
俞慧向医务人员询问了姜夭妍的身体状况,确认没什么其他问题之后,便走到观众席前宣布:“抱歉各位学员,因为有些突发状况,今天的录制暂停,明天我们再继续。请大家有序离场。”
直到一堆人站在大门口正等待着回程的大巴车开过来,宣凝仍旧是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心里清楚姜夭妍只不过是有些脱力,现在应该已经被送到了医务室,有专业的医务人员进行陪护,明天肯定又会像刚才在舞台上那样生龙活虎。
但不知为什么,她始终是放心不下。
宣凝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见第二个如她般纯粹的舞者。
以舞为骨,以舞塑魂,生命不止,起舞不息。
她能听到旁边有人在小声抱怨:
“她多大牌面啊,让节目组都为她暂停录制。”
“就是,我妆造都白做了!”
“不就是多跳了一段舞吗,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她们韩国人就是娇气!”
……
后面的话更是不堪入耳,宣凝忍不住转身反驳,言语冰冷:“要是不服气的话当时可以直接说出来,而不是在背地里嚼舌根,做些小人行径。”
那人气急,正要出声辱骂,却见她身边的袁婉倾微微侧头,一道“凌厉”的眼神杀过来,如同巍峨高山顶上千年不化的一抹冰雪,顿时浑身一颤,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灰溜溜地跑开了。
“怎么跑了?”袁婉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还想听听她会说些什么呢。”
宣凝无奈耸肩,“估计是被你吓跑了。”
“我?我什么都没干啊?”
“你刚才不是看了她一眼吗。”
以宣凝对袁婉倾的了解,刚才她看那个女孩只是因为好奇,又因为走神导致目光有一些呆滞,谁知道对方脑补出了些什么东西。
不过闹了这么一个小乌龙,她的心情倒是稍微好了些,重新打起了精神。
恰好这时三辆大巴车也过来了,学员们一拥而上,宣凝愣了愣,只来得及转头再往身后的场馆看了一眼,便被袁婉倾拉上了车。
“前辈,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赵恩绘收回视线。刚才那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往门外看,好像是在回应些什么。
但医务室的木门依旧是紧闭着的,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姜夭妍也没太在意,她坐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床头柜上放了一杯冒着缕缕白气的热水,旁边还散落着几颗奶糖。
她嘴角一耷拉,将整个头都埋在被子里,嗡声嘟哝:“刚才真是太丢人了,大家会怎么看我,会怎么吐槽我啊——”
她的双腿烦躁地蹬着被子。
赵恩绘噗嗤一笑,抬头摸了摸姜夭妍乱糟糟的头发,像是在给撒娇的小猫顺毛,“怎么会,大家都特别喜欢你的表演。再说你今天不过是虚脱而已,并不算失误啊。”
她目光一垂,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声音也变轻了些,“其实,你今天不该这么草率应下后面那场加试……”
“你知道,我从来没办法拒绝跳舞。”姜夭妍总算是抬起了头,小脸已经被捂得红扑扑,意外有些可爱,“如果是前辈,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在她眼中,赵恩绘就是世界上最强的舞者,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的舞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赵恩绘将目光慢慢移至窗外,望着大片熙熙攘攘的绿植,笑而不语。
是啊,她怎么会不了解姜夭妍呢,那人自始至终都是如此天真纯粹,横冲直撞。
所以在韩国除了自己以外完全没有别的朋友,所以会因为慷慨直言而被韩国封杀,所以她对舞蹈的热爱,自始至终都是坚定而纯粹。
她伸手帮姜夭妍理好被子,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所以说,我们的夭妍还是个不知轻重的小丫头呢。”
“前辈!我不是小孩子!!!”
“哈哈……”